---
通往青潭水庫的路,像一條被遺忘在群山褶皺里的灰色血管。警車在崎嶇不平的盤山路上顛簸前行,窗外是連綿起伏、植被茂密的墨綠色山巒,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空氣異常**悶熱潮濕**,沒有一絲風,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山巔,醞釀著一場遲來的暴雨。然而,這山間的濕熱,卻絲毫無法驅散車內眾人心頭的寒意。
趙振國坐在副駕駛,眉頭緊鎖,指間無意識地捻著一張打印出來的青潭水庫衛星圖。地圖上,秦懷明用紅筆瘋狂涂抹的**波浪符號**,如同無數只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后排,林薇抱著裝有秦懷明電腦硬盤和部分關鍵證物(包括那枚來自陳遠山案的銅幣)的密封箱,臉色蒼白,眼神里充滿了驚懼和茫然。開車的警員老周沉默地握著方向盤,車內的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趙隊,”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死寂,“秦教授筆記里提到的那個‘未知聯系人’…還有他最后想說的‘孫…可能知道些’…是不是就是指孫伯?可孫伯也…”她說不下去了,孫伯那凝固著同樣詭異微笑的尸體畫面仿佛就在眼前。
“嗯。”趙振國從喉嚨里擠出一個音節,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地圖上那片代表深水的墨綠色區域。鑰匙…鎖…潮水…眼睛…秦懷明加密通訊里的只言片語,如同詛咒般在他腦海中盤旋。孫伯的死,無疑印證了秦懷明筆記里那句“77年的事…被抹得太干凈…孫…可能知道些…但不敢說…”。不敢說?現在,他永遠也說不了了。是誰,或者是什么東西,在如此精準地、冷酷地掐斷每一條可能暴露秘密的線索?
車內的電臺突然發出刺啦的電流雜音,斷斷續續的交通信息播報被扭曲成意義不明的怪響,幾秒后又恢復了正常。老周低聲罵了一句:“這破信號,一進山就這德性。”
趙振國的心卻猛地一沉。信號干擾…監控雪花點…這些看似微小的技術異常,在兩個死亡現場和這通往水庫的路上接連出現,真的只是巧合嗎?
車子拐過一個急彎,視野陡然開闊。一片巨大的、死寂的深綠色水域,如同大地上一塊巨大的、凝固的翡翠,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青潭水庫**!
它比衛星圖片上看起來更加龐大、更加幽深、更加…**不祥**。水面平滑如鏡,沒有一絲漣漪,倒映著鉛灰色的厚重云層和墨綠色的山影,呈現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毫無生機的**墨綠色**。四周的山巒如同沉默的巨人,將這片水域緊緊環抱,更添幾分壓抑與封閉感。靠近岸邊的地方,能看到一些枯死的樹干半浸在水中,枝椏扭曲地指向天空,如同溺斃者絕望伸出的手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腥氣**和**淤泥腐敗**的味道,其中隱隱夾雜著一絲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鐵銹味**,比在解剖室和秦教授書房里聞到的更加原始、更加濃烈,仿佛是從水底深處滲透出來的。
岸邊,只有幾座早已廢棄、爬滿藤蔓和苔蘚的低矮磚房,是當年建設指揮部的遺跡,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在死寂的水邊顯得格外荒涼破敗。沒有任何鳥類飛過,沒有蟲鳴,甚至連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都微不可聞。這里安靜得可怕,只有警車引擎的轟鳴和自己沉重的心跳聲在耳邊鼓噪。
“這地方…感覺像是被世界遺忘了…”林薇抱著箱子下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低聲說道。那股無處不在的潮濕鐵銹味讓她胃里一陣翻攪。
趙振國沒有回答,他銳利的目光掃視著荒涼的湖岸、破敗的建筑和死寂的水面。這里就是一切的中心?七十年代銅罐的出土之地?“他們”的棲身之所?那股強烈的被窺視感再次襲來,比在市區時強烈百倍!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眼睛,正從那深不見底的墨綠色水面下,冰冷地、貪婪地注視著岸上這幾個渺小的闖入者。
“分頭行動!”趙振國沉聲下令,聲音在死寂的環境里顯得有些突兀,“老周,帶人搜查廢棄指揮部,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林薇,你跟我沿著岸邊勘查,注意安全,特別是…水邊!”
技術支援車隨后趕到,帶來了潛水裝備和水下探測設備。幾名水性好的警員和臨時調來的專業潛水員開始做下水前的準備。水面平靜得詭異,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玻璃。
趙振國帶著林薇,沿著布滿碎石和濕滑苔蘚的岸邊小心前行。腳下的泥土異常松軟濕滑,每一步都仿佛要陷進去。那股濃重的鐵銹水腥味幾乎凝成實質,粘在皮膚上,鉆進肺里。林薇強忍著不適,仔細觀察著岸邊。
“趙隊!您看這里!”林薇突然指著岸邊一片被水浸泡得顏色發黑的泥灘。那里的泥濘中,有幾個**凌亂、深陷的腳印**!腳印很大,顯然屬于一個成年男性,而且腳印的方向是…**從水里走上岸的**!腳印邊緣的水痕尚未完全干透,在悶熱的空氣中散發著微弱的水汽。
趙振國蹲下身,仔細查看。腳印很深,顯示踩下時攜帶了很大的重量或處于極度慌亂的狀態。更讓他心頭一緊的是,在其中一個最深的腳印旁邊,泥濘中似乎**嵌著一點極其微小的、深綠色的絮狀物**——與秦懷明教授指甲縫里發現的東西一模一樣!
“拍照!取樣!”趙振國立刻命令。有人從水里上來?就在最近?是秦懷明?還是…別的什么人?或者…“東西”?
就在這時,對講機里傳來老周急促的聲音:“趙隊!指揮部這邊有發現!快過來!”
趙振國和林薇立刻奔向那幾間破敗的磚房。其中一間保存相對完好的屋子里,老周和幾名警員正圍著一張布滿灰塵和鳥糞的破舊木桌。桌上攤開著一本厚厚的、封面幾乎爛掉的**登記簿**。紙張泛黃發脆,散發著濃重的霉味。
“是…是當年水庫建設指揮部的部分施工人員登記冊!”老周的聲音帶著激動,“在墻角一個爛柜子底下翻出來的,差點就化成泥了!”
趙振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動那脆弱的紙頁。登記冊記錄著一些工人的姓名、工種、進出場時間。翻到后面幾頁,記錄變得潦草混亂。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頁記錄著某日施工日志的末尾空白處,有人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小字,字跡顫抖得幾乎難以辨認:
>**“1977.9.21,西岸三號樁基…挖到硬東西了…罐子…黑油紙…銅錢…老李…小張…開罐后…都…都瘋了…說水里有眼睛…追著他們…跑…掉下去了…”**
字跡在這里中斷,留下一個長長的、仿佛帶著無盡恐懼的拖痕。而在這一行字的下方,赫然畫著幾個**歪歪扭扭、充滿驚恐意味的波浪符號**!還有一個極其潦草的、仿佛眼睛的簡筆畫,瞳孔的位置被鉛筆狠狠戳破!
“1977年9月21日…銅罐…瘋了…掉下去了…”林薇念著,聲音發顫。這與孫伯模糊的回憶、秦懷明筆記里工人的描述完全吻合!而且,“水里有眼睛”!
“掉下去了?”趙振國猛地抬頭,“掉哪里去了?水里?”
“趙隊!潛水組那邊有情況!”一名警員氣喘吁吁地沖進來報告。
趙振國心頭一凜,立刻沖出破屋。只見湖邊,幾名正準備下水的潛水員和岸上負責接應的人員全都圍在一起,氣氛緊張異常。水下探測設備的顯示屏上,聲吶圖像劇烈地波動著,發出不規則的“嘀嘀”警報聲。
“怎么回事?”趙振國沖到設備旁。
負責操作的技術員臉色蒼白,指著屏幕上靠近西岸水域(正是登記冊提到的“西岸三號樁基”區域)的一個深色陰影區域:“趙隊!聲吶探測到異常!那下面…有東西!不是石頭!有…有金屬反應!還有…**熱源**!非常微弱,但持續存在!而且…信號干擾太強了!圖像不穩定!”
金屬?熱源?在水底淤泥深處?趙振國立刻聯想到那個銅罐!
“位置能確定嗎?”他沉聲問。
“大致就在西岸那片水域下方,深度…估計在十五到二十米左右,被很厚的淤泥覆蓋著。”技術員指著屏幕上不斷閃爍的坐標點。
“準備下水!目標區域!注意安全!保持通訊!”趙振國當機立斷。他必須知道下面是什么!
兩名經驗豐富的潛水員穿戴好裝備,在腰間系上信號繩和攝像頭,深吸一口氣,緩緩沉入那墨綠色的、死寂的水中。水面蕩開一圈圈漣漪,很快又恢復了令人心慌的平靜。岸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監控屏幕——潛水員頭盔攝像頭傳回的畫面。
畫面起初是渾濁的墨綠色,能見度極低,只有探燈光束在渾濁的水體中形成一道慘白的光柱。無數懸浮的細小顆粒在光柱中飛舞。潛水員沿著聲吶指引的方向下潛,越往下,光線越暗,水溫也急劇下降,刺骨的寒意仿佛能穿透屏幕。
“報告位置…已接近目標深度…水體渾濁…能見度不足兩米…”潛水員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帶著水下的沉悶和電流干擾的雜音。
屏幕上的畫面劇烈晃動,渾濁的綠色中,隱約可見水底厚厚的、如同黑色棉絮般的淤泥。探燈光束在淤泥上掃過。
突然!鏡頭猛地定格!探燈光束集中照亮了一小片區域!
只見在厚厚的黑色淤泥中,**半截森白的骸骨手臂**突兀地伸了出來!手臂的指骨呈扭曲的抓握狀,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還在拼命地想抓住什么!而在那緊握的指骨縫隙中,赫然卡著一枚**沾滿黑色淤泥卻依舊能辨認出銅色邊緣的圓幣**——**光緒通寶**!
“骸骨!銅幣!”岸上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畫面猛地晃動起來!似乎是潛水員被這恐怖的景象驚得后退了一下。探燈光束隨之晃動,掃過骸骨手臂附近的淤泥。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景象出現了!
在骸骨手臂旁邊不遠處的淤泥中,探燈光束掃過的地方,淤泥似乎被什么東西**擾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個**模糊的、凹陷的輪廓**在淤泥表面一閃而過!那輪廓…像是一個被淤泥半掩埋的…**頭顱的眼窩**!而在那眼窩深陷的黑暗處,探燈光線似乎捕捉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的反光**!一閃即逝!
“那…那是什么?!”操作員失聲叫道。
“報告!發現…發現人類骸骨!至少一具!手部握有銅幣一枚!附近淤泥…有擾動!發現疑似…疑似…”潛水員的聲音充滿了極度的驚駭和難以置信,通訊器里的電流干擾聲陡然增大,發出刺耳的尖嘯,蓋過了他的后半句話!
與此同時,負責監控潛水員生命體征的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
“心率異常飆升!血壓急劇升高!一號!一號!聽到請回答!立刻上浮!立刻上浮!”岸上指揮員對著通訊器嘶吼!
屏幕上,潛水員攝像頭傳回的畫面開始瘋狂地旋轉、晃動!渾濁的墨綠色水體變成了令人眩暈的漩渦!探燈光束胡亂地掃射著,在渾濁的水中形成混亂的光斑。在急速晃動的畫面邊緣,似乎有更多**模糊的、蒼白的東西**在淤泥中若隱若現!
“眼睛…好多眼睛…在…在淤泥里…在看著我…不…不要看…”潛水員驚恐萬狀、斷斷續續、仿佛夢囈般的聲音,混雜在刺耳的電流噪音中傳來!那聲音里的恐懼,足以凍結人的血液!
“啊——!!!”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叫猛地從通訊器中炸響!緊接著,畫面猛地一黑!信號徹底中斷!只剩下儀器尖銳的警報聲和通訊器里令人心膽俱裂的忙音!
“快!拉信號繩!救人!”趙振國目眥欲裂,嘶聲吼道!
岸上人員瘋了一般拉動連接潛水員的信號繩!然而,繩子繃得筆直,沉重無比!仿佛水下有什么東西在死死地拖拽著!
“用力!一起拉!”老周和幾名壯實的警員加入,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拖拽!
噗通!噗通!
另外兩名待命的潛水員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朝著信號繩指示的方向奮力潛去!
岸上一片混亂,嘶喊聲、警報聲、沉重的拖拽聲交織在一起。林薇抱著證物箱,臉色慘白如紙,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懷中的密封箱——里面裝著那枚來自陳遠山案的銅幣。
就在這混亂到極點的時刻!
“滋啦——!”一聲輕微的、仿佛電流穿過金屬的異響,突然從密封箱里傳出!
林薇渾身一僵!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熱量**瞬間穿透了厚厚的密封箱壁,灼燒著她的手臂!她驚叫一聲,差點把箱子扔出去!
“怎么了?!”趙振國猛地回頭。
“燙!箱子…箱子突然變得好燙!里面…里面的銅幣!”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驚恐地指著箱子。
趙振國一個箭步沖過來,顧不上灼熱,一把掀開密封箱的蓋子!
只見箱內,那枚靜靜躺在證物袋里的光緒通寶銅幣,此刻正**散發著微弱但清晰的、暗沉粘稠的褐紅色光芒**!光芒并非均勻散發,而是沿著幣面的銹蝕紋路和銘文縫隙,如同無數條被激活的、燃燒著的**血蛇**在瘋狂蠕動!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這些發光的血銹紋路,在幽暗的箱內空間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重組,最終**清晰地拼湊出了兩個棱角分明、充滿不祥意味的符號**!
那不是摩斯密碼!
那形態…像極了秦懷明筆記里推測的、壓制在“光緒通寶”漢字之下的**滿文**!
趙振國雖不認識滿文,但那兩個符號透出的冰冷、命令般的惡意,如同實質般沖擊著他的神經!他猛地抬頭看向那墨綠色、剛剛吞噬了潛水員慘叫的死寂水面!
幾乎同時,在岸邊眾人拼死拖拽下,信號繩猛地一松!兩名跳下水救援的潛水員和失去意識的第一名潛水員,被艱難地拖上了岸!
第一名潛水員癱軟在地,頭盔被摘掉,露出他慘白扭曲的臉。他的雙眼**圓睜著**,瞳孔擴散,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極致恐懼,嘴角…竟然也**僵硬地向上扯起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詭異的弧度**!雖然還未達到陳遠山等人那種“滿足”的程度,但那抹在極度恐懼中強行拉扯出的弧度,在慘白的臉上顯得更加駭人!
“他…他還活著嗎?”林薇顫聲問。
隨隊醫生撲上去檢查,片刻后,臉色沉重地搖了搖頭:“心跳呼吸…都沒了…像是…**活活嚇死的**。”
活活嚇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僵硬地轉向那枚在證物袋里兀自散發著不祥血光、拼出詭異滿文符號的銅幣,又看向那墨綠色的、剛剛吞噬了一條生命的深潭。
水面依舊死寂,平滑如鏡。但此刻,在所有人的感知中,那平靜的水面下,仿佛有無數雙由銹蝕銅幣和蠕動血光構成的**眼睛**,正帶著嘲弄和貪婪,無聲地凝視著岸上渺小的生靈。
趙振國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盯著銅幣上那兩個散發著血光的滿文符號,仿佛要將其烙印在靈魂深處。他猛地轉頭,對驚魂未定的技術員吼道:
“快!查!那兩個符號!是什么滿文!**立刻給我翻譯出來!**”
技術員手忙腳亂地拍照、傳輸、啟動翻譯軟件。
幾秒鐘后,一個冰冷、僵硬、帶著濃重死亡氣息的電子合成音,從技術員的筆記本電腦里清晰地傳了出來,回蕩在死寂的湖邊,如同來自深淵的低語:
>**“看…我…”**
(看…我…)
轟隆!
天際傳來第一聲悶雷,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冰冷的雨點砸在墨綠色的水面上,激起無數混亂的漣漪,仿佛那深潭之下的存在,正發出無聲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