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莫瑤帶著哭腔的狂喜呼喊,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蓮葉上的兩件遺存。碧玉簪碎片上的銀輝確實穩定了些許,不再如風中燭火般飄搖。焦黑葉片上那絲翠綠生機,也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系住,不再繼續消散。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洞穿表象的沉重:“嗯…魂印…穩住了。”
穩住!這意味著煙雨和絮兒那微弱到極致的殘魂意識,在這磅礴生命源質的滋養下,暫時脫離了徹底消散的危機!如同一艘即將沉沒的小船,終于被拖上了穩固的礁石!
希望不再是渺茫的星火,而是有了堅實的依托!
莫瑤喜極而泣,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貪婪地看著蓮葉上那兩處微弱卻穩定的光點,仿佛要將這一幕永遠刻入靈魂。
時間在青蓮池亙古的寧靜中悄然流逝。池水蕩漾著翡翠般的清輝,中央的巨大青蓮心核之光平穩地跳動著,散發出溫暖磅礴的生命韻律。蓮葉上的碧玉簪碎片和焦黑葉片,在生命源質的包裹下,散發著穩定而微弱的專屬光澤——銀白與翠綠。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莫瑤臉上最初的狂喜,漸漸被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所取代。
太慢了。
那魂印只是穩住了,如同被冰封,不再惡化,卻也…幾乎沒有任何增強的跡象!碧玉簪碎片上的銀輝,依舊是那般微弱,并未變得更加明亮,更未勾勒出任何屬于煙雨的虛影。焦黑葉片上的翠綠生機,也只是維持著那“一線”的存在,并未萌發出新的嫩芽,更未感受到任何屬于姚絮的靈性波動。
仿佛這磅礴的生命源質,對她們而言,僅僅是一劑維持現狀的良藥,而非重塑生機的神泉。
“為什么…”莫瑤無意識地低喃,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這青蓮池…當年明明重塑了我…為什么對煙雨姐和絮兒…”她猛地抬頭,望向石磬,眼中充滿了困惑與一絲被壓抑的恐慌。
石磬的目光,如同亙古不變的寒潭,始終落在蓮葉上那兩處微光之上。聽到莫瑤的疑問,他緩緩抬起眼,視線穿透翡翠般的池水,落在中央那朵巨大青蓮的心核之光上。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看透本質的冰冷:
“你…乃源初之印…‘生之面’…與此地…同源。”他的目光轉向莫瑤,帶著一種沉重的穿透力,“青蓮…認你…故而…塑你。她們…不同。”
不同!
這兩個字如同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穿了莫瑤剛剛構筑起的希望壁壘!
她猛地醒悟!是了!她是“守鑰人”,是源初之印的“生之面”持有者!她的混沌本源,與這混沌初開時自然孕育的青蓮圣地,有著最直接、最深刻的同源聯系!當年青蓮池能重塑她,并非僅僅因為磅礴的生命源質,更因為那份源自混沌本源的“認可”與“共鳴”!
而煙雨姐的星軌符文,絮兒的草木精魄,雖然同樣源于混沌,卻走了不同的道路,與這青蓮池的本源,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隔閡!青蓮池的生命源質可以滋養她們,穩固她們瀕臨消散的魂印,如同給垂死者續命,卻無法從根本上喚醒她們沉寂的核心,無法提供重塑混沌之軀所需的、那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鳴”與“再造”之力!
希望并未破滅,但前路…遠比想象中更加崎嶇,更加渺茫!青蓮池,只能作為一個暫時的“錨點”,一個維系魂印不散的“溫床”,卻并非她們重生的“搖籃”!
巨大的失落與更深的焦慮瞬間攫住了莫瑤。她看著蓮葉上那兩處穩定卻毫無進展的微光,如同看著被冰封在琥珀中的至親,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石磬沉默地注視著莫瑤眼中光芒的明滅,看著她從狂喜跌入更深的彷徨。他沒有出言安慰,只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支撐著石嵐劍,他再次面向青蓮池外那片翻涌的、未知的混沌迷霧。
“此…非…歸途。”他嘶啞的聲音斬斷了池畔的寧靜,也斬斷了莫瑤最后的僥幸,“魂火…需…混沌心核…源初…共鳴…重塑…之機。”
混沌心核!源初共鳴!重塑之機!
目標依舊,但路徑已然不同。青蓮池是驛站,非是終點。滋養魂火重燃,重塑混沌之軀的關鍵,在于找到那能引動煙雨星軌、呼應絮兒草木的、獨特的混沌源初之地!那可能是一處孕育星辰的胎動星云,也可能是一片生命初萌的混沌原野……前路茫茫,兇險未知。
石磬不再停留,邁開了腳步。這一次,他的步伐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后背那道裂痕在墨色衣袍下透出的暗金光芒也黯淡了幾分。強行催動力量穿越混沌,加上目睹希望受挫的心神損耗,讓這具殘軀的負擔瀕臨極限。但他依舊挺直脊梁,石嵐劍低沉的嗡鳴,如同他意志不屈的號角。
莫瑤最后深深地、近乎貪婪地看了一眼蓮葉上那兩處維系著至親存在的微光。她咬緊下唇,將所有的彷徨、失落與不舍,都強行壓入心底最深處,化作冰冷的燃料。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不再猶豫,轉身,快步跟上石磬沉默而決絕的背影。
兩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翻涌的混沌迷霧。青蓮池那翡翠般的清輝與溫暖的生命韻律迅速被拋在身后,被濃重的灰暗與刺骨的罡風吞噬。
石嵐劍的星芒,再次成為迷霧中唯一的指引。劍尖所指,是更加深邃、更加兇險的混沌深處。尋找那虛無縹緲的“混沌心核”,尋找那能引動星軌、呼應草木的“源初共鳴”之地。
前路未卜,歸途漫長。但懸圃的魂火已在青蓮池中暫時錨定,縱使重塑之路荊棘遍布,此心已無退路,此劍亦無歸鞘之時。
青蓮池翡翠般的清輝與溫潤的生命韻律,如同一個短暫而虛幻的夢,被迅速拋在身后。翻涌的混沌迷霧再次吞噬了視線,凜冽的罡風裹挾著星塵碎屑,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感知之上。石嵐劍低沉的嗡鳴在前方指引,石磬沉默的背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決絕,仿佛要將歸墟的絕望也一同踩碎。
莫瑤緊隨其后,混沌核心深處那因青蓮池生命源質滋養而彌合的細微裂痕,依舊殘留著空乏的隱痛,但更深的是一種被冰封的焦灼。蓮葉上那兩處穩定卻毫無生氣的微光——煙雨姐殘留星輝的碧玉簪碎片,絮兒維系一線生機的焦黑葉片——如同冰冷的烙印,時刻灼燒著她的靈魂。希望有了錨點,重生之路卻比混沌迷霧本身更加渺茫難測。
與此同時,在遠離懸圃歸墟、遠離昆侖罡風、遠離青蓮圣地的,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扭曲的混沌裂隙深處。
這里沒有光,只有粘稠得如同實質的、不斷翻滾蠕動的暗影。空間的結構在這里變得極不穩定,時而拉伸成詭異的薄膜,時而扭曲成怪誕的漩渦。污濁的、帶著硫磺與腐爛甜腥氣息的混沌魔息,如同濃稠的毒液,彌漫在每一寸角落。
一道極其黯淡、近乎透明的虛影,如同被狂風撕扯的破敗蛛網,在這片污濁的暗影中痛苦地沉浮、閃爍。虛影的輪廓依稀能辨認出屬于莫瑤的纖細,卻布滿了蛛網般密集的、閃爍著不祥紫黑色澤的裂痕。每一次虛影的閃爍,都伴隨著無聲的、源自靈魂本源的劇烈抽搐——那是石磬傾力一擊的山岳崩塌之力、煙雨燃燒神魂的“剎那永恒”禁錮、以及姚絮“回春引”對深淵侵蝕的凈化沖擊,在她這具由惑星碎片強行凝聚的影之軀殼上留下的、幾乎致命的重創!
屬于“影”的那一面,被惑星碎片徹底侵蝕、釋放魔潮、最終導致懸圃傾覆的罪魁禍首之一,此刻正如同被丟棄在泥沼中的殘破玩偶,承受著萬蟻噬心般的痛苦與虛弱。構成她軀殼的惑星碎片能量在重創下變得極其不穩定,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崩解,將她這點被污染的意識也一同拖入永恒的虛無。
“呃…嗬……”無聲的嘶啞哀鳴在虛影內部震蕩。暗瑤的意識在劇痛與瀕臨潰散的恐懼中掙扎。恨!滔天的恨意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她殘破的核心中翻涌、灼燒!
恨石磬!那如山岳般沉重、幾乎將她影之軀殼徹底碾碎的最后一擊!
恨煙雨!那燃燒神魂撕裂空間、強行送走莫瑤本我意識、讓她功虧一簣的銀色符文!
恨姚絮!那該死的、純凈得令人作嘔的草木精魄,如同滾燙的烙鐵,灼燒著她被深淵侵蝕的核心!
更恨…恨那個躲在幕后,將她當作棋子、當作誘餌、當作棄子的存在!
**惑心魔!**
這個名號如同淬毒的詛咒,在她殘存的意識中瘋狂咆哮!是他!是這個藏匿于惑星碎片深處、散發著無盡惡念的混沌邪魔,用低語侵蝕了她的意志,放大了她對力量、對掙脫束縛的渴望!是他將她推向了懸圃,推向了那場注定毀滅的盛宴!是他,讓她承受了石磬三人傾盡生命與意志的絕殺!讓她此刻如同喪家之犬,在這污濁的暗影裂隙中茍延殘喘,隨時可能徹底消散!
“利用…我…吸引…火力…棄子…”破碎的意念在虛影中沖撞,帶著刻骨的怨毒與不甘。她清晰地記得惑星碎片核心傳來的、那冰冷而充滿算計的意志——讓她在忘憂花海釋放魔潮,吸引并消耗守護者全部的力量與注意力,為它最終撕裂源初之印、徹底吞噬“生之面”創造機會!而她,不過是計劃中一個可以隨時犧牲的、吸引火力的誘餌!
恨!恨不得將那惑星碎片的核心揪出來,用最惡毒的魔焰灼燒億萬年!
然而——
就在她影之軀殼的裂痕蔓延到極限、意識即將被劇痛和虛弱徹底拖入黑暗深淵的剎那!
嗤啦——!!!
一道毫無征兆、狹長而猙獰的暗紫色空間裂隙,如同毒蛇般在她虛影前方的粘稠暗影中猛地撕開!裂隙深處,并非虛無,而是翻滾著更加濃稠、更加惡意的惑星魔能!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而充滿侵蝕性的吸力,瞬間攫住了她瀕臨潰散的虛影!
“不——!”暗瑤殘存的意識發出無聲的尖嘯,充滿了絕望與抗拒!她不想再被控制!不想再成為傀儡!
然而,虛弱的她根本無法抵抗這股力量!如同狂風中的落葉,她的殘破影軀被那股吸力蠻橫地扯入了那道暗紫色的空間裂隙之中!
眼前是無盡的、令人窒息的紫黑色流光飛逝!身體仿佛被投入強酸熔爐,每一寸被撕裂的影之軀殼都在那精純的惑星魔能沖刷下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同時…一股強大到令人心悸的、精純的惑星本源之力,也如同冰冷的洪流,強行灌入了她瀕臨崩潰的軀殼!
滋…滋…滋…
那些蛛網般蔓延、閃爍著紫黑光芒的裂痕,在這股冰冷洪流的灌注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強行彌合、加固!瀕臨潰散的影之軀殼被強行穩固下來!雖然依舊虛弱,雖然核心的劇痛并未消失,但…致命的崩潰危機,被硬生生扼制住了!
砰!
暗瑤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拋擲在一片冰冷堅硬的、布滿粘稠魔苔的巖石之上。她掙扎著凝聚起虛影,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由蠕動的暗影和嶙峋的惑星魔巖構成的洞窟之中。洞窟中心,懸浮著一顆不斷搏動、散發著幽邃紫黑光芒的惑星核心碎片——正是將她拖入深淵的源頭!
劫后余生的劇烈喘息(盡管影軀并無呼吸)尚未平復,滔天的恨意與一股扭曲的、冰冷的感激,如同兩條毒蛇,瞬間在她殘破的核心中死死糾纏!
恨!恨之入骨!這該死的惑心魔!利用她,拋棄她,將她置于死地!
感激?這念頭讓她自己都感到一陣惡心與荒謬!但…無法否認!若非它最后撕裂空間,將她拖入這核心之地,用惑星本源強行穩固她的軀殼,她此刻早已徹底消散,連這點被污染的殘念都無法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