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前進有些無奈的嘆氣，說：“前段時間非洲豬瘟疫情嚴重，村西頭李二柱家的豬全部死亡，還好沒波及這里，但李老憨家豬場的衛生一定要注意，這種情況保不準下次就會出現。別嫌我說話不好聽，豬場的衛生狀況直接影響豬的健康狀況。”

“明白，明白。”李老憨連連稱是。

村主任見了王前進欲言又止。

王前進：“有什么話直說。”

村主任：“上次村后山剛埋的病死疫豬被偷的事，查到是誰干的么？”

王前進搖頭，“證據太少，線索斷了。”

“肯定不是我們村自己人干的。”村主任力爭清白，“自從上次您發現被埋的死豬不見了之后，我在村里挨家挨戶查了，不是我們村人干的，但那天晚上下了大雨，進村和出村的路都被雨水沖刷，找不到線索。”

王前進：“我知道不是你們村人干的，有進展后我會通知你，但村里平時也要注意，有陌生人進村要及時關注。”

回去的路上，王前進一直盯著窗外飛逝的楊樹林。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楊樹林，也是這樣的柏油路，他騎著二八自行車挨村教人配比飼料。那時候沒人相信豬圈能沒有蒼蠅，但周老板家的現代化養豬場已經實現。

“小陳，把鎮里所有養殖戶的檔案調出來。”他突然開口，“按養殖規模分類，重點標注防疫措施。”

深夜的鎮畜牧站辦公室，日光燈嗡嗡作響。王前進的眼鏡片上反著電腦屏幕的光，他正逐頁翻看各村養殖戶的現場照片。當翻到西河村張小蘭家時，他手指突然頓住——豬圈墻上密密麻麻的蒼蠅卵鞘像一片片魚鱗，母豬乳頭紅腫潰爛，乳頭周圍結著暗黃色的痂。

“王鎮長，這是檢測報告。”小陳推門進來，把一沓文件放在桌上，“散養戶李二柱豬舍環境中的非洲豬瘟病毒依然呈強陽性，要再在里面養豬一定要徹底消毒。”

王前進抽出其中一張圖表，柱狀圖上紅色和藍色的對比觸目驚心。他想起今天在周老板養殖場看到的紫外線消毒通道，想起那些戴著口罩作業的技術員，想起豬舍里恒溫恒濕的清新空氣。

“明天召集所有散養戶開會。”他抓起紅筆，在日歷上重重畫了個圈，“地點就定在老周的養殖場，讓他們親眼看看什么叫現代化養豬。”

第二天清晨，二十多個散養戶擠在周老板養殖場的會議室里。空調冷氣讓李老憨直打噴嚏，他望著墻上“生物安全大于天”的標語，偷偷往布鞋里蹭了蹭腳底的泥。

大屏幕突然亮起，播放起前日拍的李老憨家豬圈畫面。當鏡頭掃過發霉的食槽時，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畫面突然切換到現代化豬舍，干凈得能照出人影的地面讓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

“這就是差距。”王前進的聲音在立體聲喇叭里嗡嗡作響，“不是運氣好壞，是科學和經驗的差距。”他按下遙控器，屏幕出現兩張顯微鏡照片：左邊是散養戶豬舍環境樣本，菌落像星云般密集；右邊現代化豬舍的樣本，只有零星幾個光點。

周老板被請到臺前示范穿戴防護服。當他笨拙地套上連體服時，臺下突然爆發笑聲。但當看到他踩進消毒池的瞬間，笑聲戛然而止——藍色消毒液沒過橡膠靴，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每天進出豬舍要經過三道消毒。”周老板的聲音透過口罩發悶，“飼料車要提前三天隔離檢疫，連老鼠都別想帶著病毒進來。”他突然扯開袖口，露出手臂上紫紅色的疤痕，“這是幾年前被自家豬咬的，要是現在……”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防護服旁的疫苗接種記錄。

李老憨突然站起來，布滿老年斑的手指著屏幕：“那得花多少錢？我們老農民哪來的本錢？”

“政府補貼百分之六十的改造費用。”王前進早有準備，大屏幕立刻跳出貸款方案，“三年期低息貸款，前兩年只還利息。而且……”他頓了頓，“改造后的養殖場，生豬收購價每斤高五毛。”

人群騷動起來。張小蘭突然舉手：“周老板，你那套系統真能防瘟疫？”

“去年隔壁鎮爆發口蹄疫，我們場連只蒼蠅都沒飛進來。”周老板掏出手機，調出實時監控，“看見沒？現在豬舍里正在進行空氣采樣，數據直接連到縣畜牧中心。”

王前進注意到李老憨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老人布滿裂口的手在膝蓋上摩挲，褲腳的泥塊簌簌掉落。

“改造不是目的，是活下去的路。”王前進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二十年前我們用泔水養豬，十年前開始用配合飼料，現在該學會用科學防疫了。”他按下遙控器，屏幕出現一組數據：改造后的養殖場，生豬存活率提高40%，用藥成本下降65%。

夕陽西下時，李老憨蹲在周老板養殖場的排污池邊，看著黑褐色的廢水經過七道過濾變成清水，滋養著池邊的蘆葦蕩。他伸手想摸一下出水口，被周老板慌忙攔住：“老李叔！這水雖然達標了，但……”

“我曉得，我曉得。”李老憨訕笑著縮回手，指甲縫里的污垢在清水里格外刺眼。他望著池中游動的錦鯉，突然說：“周老板，你那套消毒設備，真能防住豬瘟？”

周老板從兜里掏出防疫手冊，封面上“非洲豬瘟防控手冊”幾個燙金大字在暮色中閃光。他翻到某一頁，指著上面的數據：“這是省農科院的檢測報告，病毒在紫外線照射下……”

李老憨沒等他說完，突然起身往鎮政府方向走去。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根倔強的竹竿，深深插進正麥田里。

王前進站在窗前，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漸漸融入暮色，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教村民配比飼料時，那個總是躲在人群最后面的年輕人。

夜風裹挾著遠處豬舍的消毒水味飄進窗戶，王前進在筆記本上寫下新的工作計劃：明天開始，全鎮分片區進行生物安全培訓，重點教授防護服穿戴和消毒流程。

他望著窗外零星的燈火，忽然想起周老板養殖場里那些閃爍的傳感器紅燈。在這個被科技重新定義的養豬時代，或許真正的防疫屏障，不是銀白色的廠房，不是精密的儀器，而是每個養豬人心中對生命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