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此為止！休要再提！”高歡沉著臉，一錘定音。

他頓了頓，看著爾朱英娥紅腫的臉頰，終究還是給了顆定心丸：“若……若阿暢真回不來了，本王會命你五弟文略繼承他的爵位，并出任刺史。”

爵位、官職……這是高歡給爾朱家的補償，也是安撫。爾朱英娥感受到臉上灼熱的痛，再不敢多言一句，只能沉默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結果。

而一旁“驚魂未定”的高澄，此刻也摸著下巴，思緒飄遠。

高歡既然這么說了，應該沒必要為了安撫爾朱英娥而撒謊。那么，西魏那邊宣稱押解回長安的使臣，確實只有一名正使？

那……爾朱文暢，他此刻究竟身在何方？

…………

“小子！發什么呆？！皮癢了是不是？快干活！”

伴隨著一聲粗野的呵斥，一個粗糙的大巴掌結結實實扇在爾朱文暢的后腦勺上，打得他一個趔趄。

爾朱文暢捂著腦袋，敢怒不敢言地轉頭看去——正是那個曾經盤問過他的柔然侍從，塔桑。

如今，他成了塔桑手底下最低賤的奴隸。挨了打，也只能忍著屈辱，按照塔桑的呼喝去搬動沉重的貨物。

他偷偷抹了把控制不住的眼淚。從前在晉陽，他可是以欺辱奴仆取樂的貴公子啊！何曾想過會有今日，在這蠻荒的柔然，成了任人打罵、豬狗不如的賤奴？

“阿姐……阿姐你什么時候來救我啊……”爾朱文暢一邊麻木地干活，一邊在心中絕望地哀嚎，幻想著姐姐爾朱英娥能從天而降將他救出苦海。

他全然不知，自己早已被“遺忘”了。

趁著監工不注意，爾朱文暢飛快地摸了摸藏在破舊皮袍里層僅剩的幾塊胡餅。

奴仆每日那點可憐的吃食，根本填不飽他的肚子。

這胡餅還是出使前他偷偷藏在身上里的“私貨”，如今也快見底了！

想到饑餓的滋味，爾朱文暢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另一邊的鄴城，常山王府內，卻洋溢著一種輕快的氣氛。

精致的飯桌上，元母一臉心疼地看著女兒元徽音，柔聲勸道：“慢點吃，慢點吃，我的兒，又沒人跟你搶？小心噎著。”

元徽音嘴里塞滿了香噴噴的燉牛肉，腮幫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嘟囔：“餓……餓了幾天嘛……當然吃得急……”

“哼！”坐在對面的元騭毫不客氣地拆臺，帶著幾分調侃，“你還好意思說？是誰為了不去柔然，鬧著要以絕食抗議的？”末了他還嫌棄地補充一句：“看看你，哪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那還不是陛下硬要把我嫁去那蠻荒之地！阿兄你當時也不幫我說話！要不然我能出此下策嗎？”元徽音費力咽下口中的食物，立刻反唇相譏，小臉氣得微紅。

元騭放下筷子，有些無奈地攤手：“我的好妹妹，我說了多少遍了？那是宗室元老們的集體決議，我一個小小王爵，胳膊擰得過大腿嗎？”

“哼！我看你這個常山王當得也不怎么樣，”元徽音撇撇嘴，小聲嘀咕，“關鍵時刻，還不如高大哥靠得住……”

元騭自然知道妹妹口中的“高大哥”就是高澄。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故意拉長了語調。

“哦——？前幾天聯姻還沒黃的時候，是誰哭著說我這兄長沒用？如今事情黃了，就全是子惠的功勞了？”他饒有興味地盯著妹妹瞬間漲紅的臉。

元徽音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能低頭猛扒碗里的飯。

元騭可沒打算放過這個逗弄妹妹的機會，慢悠悠地拋出一個重磅消息：“對了，一直忙，忘了告訴你。子惠明年開春，可是要來鄴城了。”

他從晉陽回來后就一直沒找到合適機會說這事。

“哦……來就來唄，跟我有什么關系？”元徽音嘟囔著，裝作毫不在意地夾菜，但微微停頓的筷子尖還是泄露了一絲心緒。

高澄這幾年確實來過鄴城幾次，每次都會來常山王府拜訪。

“這次可不一樣，”元騭觀察著妹妹的反應，慢條斯理地補充道，“子惠行冠禮后，是要正式入朝為官了，必要在鄴城久住些時日。”

話音剛落，他就敏銳地捕捉到妹妹放筷子的動作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哦……那還挺好。”元徽音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無波，隨即放下筷子，對著元母道：“娘，我吃飽了。”說完，也不看元騭一眼，起身快步離開了膳廳。

“這丫頭……”元母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元騭對這個被全家人寵壞了的妹妹也是無可奈何地搖頭。明明就對高澄的事格外上心，得知人家要行冠禮，還特意央求自己這個兄長去打聽人家的表字。

要不是高澄早已娶了正妃元仲華，元騭倒真不介意替他妹妹說道說道。

不過，大舅哥當不成，好兄弟還是沒問題的！元騭心中已經開始盤算等高澄來了鄴城，要帶這位剛成年的好兄弟去哪些“好地方”開開眼界了！

行過冠禮，那就是大人了，該見識見識大人的“玩法”了！

…………

“呼……總算弄好了！”

霸府書房內，高澄長舒一口氣，抹了把額頭上沁出的汗。

他剛剛完成了一份至關重要的計劃書。隨著在這個時代生活的時間越久，那些原本模糊的歷史記憶仿佛被不斷擦亮、補全，許多關鍵的人和事也愈發清晰地回憶出來。

他抬眼，目光地落在眼前這幾張又加上新內容的‘計劃紙’上，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三天后就是年關了！過完這個年，他就要正式踏上鄴城的舞臺！

“崔季舒，陳元康……”高澄低聲念出兩個名字，眼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本世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