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澄前往梅園的前一夜。

燭影搖曳，芙蓉帳暖。爾朱英娥柔若無骨地依偎在高歡身側，媚眼如絲，吐氣如蘭：“大王，能否讓阿暢出使柔然……”爾朱英娥的聲音甜膩，帶著懇求。

她口中的阿暢，是她的四弟爾朱文暢。如今大魏與柔然聯(lián)姻之事已近塵埃落定，出使這等大事，只需按部就班走一遭，便是天大的功勞，唾手可得。如此美差，她自然要為親弟弟爭上一爭。

高歡面色紅潤，攬過懷中佳人，溫言安撫：“阿暢年紀尚輕，出使柔然這般重任，他能擔得起么？況且，他已是昌樂郡王，食邑豐厚，莫非還嫌不足？”

話雖如此，他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出使人選確未最終敲定，他心中早有計較，打算將此賣人情的機會留給世子高澄，用其麾下親信，也好鞏固父子關系。

爾朱英娥心念電轉，聲音愈發(fā)柔婉：“世子殿下十歲時，不就招降了那桀驁的高昂（高敖曹）么？大王怎知阿暢就不行？莫非……是怕阿暢愚鈍，誤了大王的大事？”

她刻意提起高澄的“功績”，心中卻恨意翻涌——那個“聰明絕頂”的世子，即便犯下與高歡側室私通的丑事，竟還能穩(wěn)坐世子之位！

高歡聞言，心中苦笑。高澄“招降”高敖曹的內幕，他這個做父親的豈能不知？

不過眼下出使柔然，確實比當年容易得多。然而高歡深知其中輕重緩急。

即使此刻溫香軟玉在懷，箭已在弦，他也強忍住了沖動。

但高歡素知輕重，即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也忍恪守本心。

“此事……莫要再提了。”高歡語氣轉淡，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爾朱英娥心頭一沉，強壓下翻騰的不悅，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

高歡見她默然，終究有些不忍，緩聲道：“明日孤與阿惠一同用膳，出使人選，由他定奪。你若實在有心，或可向他討個副使之職。”

爾朱英娥眼底精光一閃，瞬間有了計較。她抬起螓首，試探道：“大王可曾知會世子殿下？”

“尚未。”高歡隨口應道。

“那……不若由妾身明日代勞，請世子殿下過來？就在別院小聚如何？席后正好去梅園走走散心。”爾朱英娥聲音輕柔，仿佛真心為父子相聚著想。

高歡正待開口，爾朱英娥卻搶先一步，語帶委屈：“大王也知，世子殿下素來不喜妾身……此番，也是妾身想尋個機會，與殿下親近親近，化解些誤會。”她眼波流轉，帶著懇求，“就定在明日酉時，可好？”

高歡看著懷中人楚楚可憐的模樣，又念及兒子與這位側妃的緊張關系，見她主動示好，倒也樂見其成，遂點了點頭：“也罷，夫人既如此有心，本王允了。”

爾朱英娥心中冷笑，面上卻綻放出明媚笑靨，主動迎向高歡。

弦上的箭終于發(fā)出去了……

…………

翌日清晨，高歡早已離去。爾朱英娥神清氣爽，面色紅潤，慵懶地喚來貼身侍女：“去，請鄭夫人過來。”

不多時，鄭大車便到了。這位昔日寵妃，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輕愁。

“爾朱姊姊……”鄭大車福了一禮，聲音帶著幾分怯意。

“鄭姊，”爾朱英娥親熱地挽住她的手，嗔怪道，“說過多少次了，喚我妹妹便是。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生分？”

她語氣真摯，目光關切，仿佛真將鄭大車視為至親姐妹。

鄭大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從與高澄那樁丑聞事發(fā)，高歡便冷落了她。唯有爾朱英娥不避嫌隙，時常替她說情，邀她說話開解，讓她感激涕零。

“鄭姊，幾日不見，愈發(fā)容光煥發(fā)了呢。大王見了，必定歡喜。”爾朱英娥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忽然話鋒一轉，“只是……”

“只是什么？”鄭大車的心立刻提了起來，緊張追問。

爾朱英娥面露惋惜，拿起一旁的銅鏡遞給她：“只是姊姊眉宇間愁緒過重，你瞧，這眼角……似是添了些細紋呢。”

鄭大車慌忙接過銅鏡，對著光細看。爾朱英娥的話像根刺，扎得她心慌意亂，仿佛真的看到了那若隱若現(xiàn)的痕跡。

“爾朱妹妹，這可如何是好？”她抓住爾朱英娥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魚兒已然上鉤。爾朱英娥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溫言道：“姊姊莫慌，法子倒是有一個。你可還記得梅園？”

鄭大車連連點頭，梅園景致極佳，爾朱英娥曾帶她去過。

“近來梅園寒梅初綻，我恰好得了個偏方，言道在特定時辰觀賞寒梅，那香氣啊最能滋養(yǎng)容顏。不信你看我？”

爾朱英娥微微側臉，肌膚在晨光下顯得細膩光滑。鄭大車細看之下，果然尋不見多少紋路，心中頓時信了七八分。

“那我這就去！”鄭大車心急如焚，起身就要走。

“唉，姊姊莫急。”爾朱英娥連忙拉住她，笑道，“這寒梅啊，非得在‘申時’觀賞，方得其神妙滋養(yǎng)之效。早了晚了，都是不成的。這幾日姊姊得空，不妨自己去試試？”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篤定的魔力，徹底說服了鄭大車。

“多謝妹妹指點！”鄭大車感激涕零，再三道謝后才滿懷期待地離去。

望著鄭大車的背影消失，爾朱英娥臉上的溫婉笑意瞬間褪盡，換上冰霜般的冷冽。

“阿然。”她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寒意。

一個面容姣好的侍女立刻應聲上前，垂首侍立。爾朱英娥審視著她年輕的臉龐，滿意地點了點頭。

“阿然，我待你如何？”爾朱英娥問道。

“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如同再造！”阿然自孝莊帝在時便追隨爾朱英娥，可謂忠心耿耿。

爾朱英娥湊近她，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吩咐：“申時，你去尋世子殿下，就說……大王酉時在別院約他用膳。”

“然后……”爾朱英娥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詭譎，“尋個由頭，務必引他去梅園！就說……園中新綻的寒梅，景致極妙，不容錯過。”

“若……若世子殿下不肯去呢？”阿然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爾朱英娥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拂過阿然光滑的臉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看你這張俏臉的本事了。若能被世子殿下看上，于你，也不算虧了。”

她篤信，高澄那個好色之徒，絕難抵擋此等誘惑。

緊接著，她又召來心腹家奴，厲聲下令：即日起，嚴密看管梅園，閑雜人等不得擅入，酉時之前尤其要確保園中清凈。

人證物證，俱已備齊。只待那最關鍵的一刻！

一切安排妥當，爾朱英娥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眼底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寒光。

梅園，她早已暗中下令清場。酉時一到，園中只會有高澄與鄭大車二人。屆時，她只需引高歡“恰巧”撞破……

至于紕漏？哼，高澄再囂張，總不至于公然違逆她這個名義上的“姨娘”，強行帶下人闖入梅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