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一點心意，還請笑納?！币晃灰轮A貴的青年男子面帶討好，對著床榻上的高澄開口道。這青年約莫十六七歲，正是常山王元騭。

高澄被擾了清夢，胸中一股起床氣正無處發泄——前日被婢女驚醒，今日又被這“小弟”攪擾。他懶懶地抬了抬眼皮，在腦海中搜尋起來，認出這名男子乃是元騭。

而元騭此來，一為嫡親妹妹的婚事焦心，二來也是仗著與高澄素日交情不錯，特意搜羅了些新奇玩意兒，想討這位渤海王世子的歡心

“世子殿下，舍妹的情形，您是知道的?！痹s見高澄有了反應，立刻切入正題，神色緊張起來，“她自幼性子跳脫不羈，讓她遠嫁柔然那等苦寒之地，豈不是要了她的命？萬萬使不得啊！”他對這妹妹極是疼愛，想到她要遠赴異族，心中便如油煎。

高澄聞言，腦海中模糊浮現出一個身影。元騭妹妹的容貌雖記不真切，但那份不同于尋常閨秀的“熱情奔放”……或者說“過于外向”，倒是印象深刻。

“柔然那群蠕蠕，”元騭見高澄似在回想，連忙添火，語氣帶著鄙夷與憤懣，“不過是些無知蠕蟲罷了！也配求娶我元魏宗室的金枝玉葉？”說完，他眼巴巴地盯著高澄，眼神里滿是希冀。

高澄揉了揉額角，帶著幾分無奈道：“此事……父王已然議定。況且，柔然使臣不日將至，木已成舟了。”

他點明關鍵：高歡正與西魏對峙，為拉攏柔然，已與柔然可汗阿那瓌定下和親。宗室之中，適齡且姿容出眾的待嫁女郎，除了元騭的妹妹樂安公主，實無他選。

“正因如此，阿惠郎君，您可千萬要救救舍妹?。　痹s情急之下，喚起了高澄的小字“阿惠”，試圖拉近距離，“家母對舍妹視若珍寶，聽聞她要遠嫁柔然，此生恐難再見，如今已是茶飯不思，終日以淚洗面了……”說著，他竟真擠出幾滴眼淚，淚眼汪汪地望著高澄。這次他帶來的奇珍異寶，足見其“下了血本”。

高澄魂穿而來，雖與元騭不算深交，但念及這數年來“前任”記憶中元騭的殷勤侍奉，心下也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

“行了行了，收起你這副模樣！”高澄連忙將被他沾上淚水的手抽回來，嫌棄地在被褥上蹭了蹭，“堂堂男兒，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阿惠郎君若是不應，小弟今日就……就哭死在這兒了！”元騭想到家中老母哀戚的面容，心一橫，索性抱緊了高澄的手臂，一副撒潑打滾的架勢。

“罷！罷！罷！我應下便是?！备叱伪凰p得無法，用力甩開他的爪子，語氣一轉，帶著幾分算計，“不過，事成之后，你也得應我一事。明年我或會去鄴城，屆時需你鼎力相助。”

常山王府根基深植鄴城，在朝中勢力不小。高澄昨日剛盤算出一個生財妙計，正愁尋不到可靠的合作對象，沒承想元騭這“枕頭”自己送上門來了。

“阿惠郎君明年要來鄴城？！”元騭一聽高澄應允，第一反應竟是驚喜于他要去鄴城。他下意識掃視門外，見高澄的心腹護衛劉桃枝佇立在外，面上便顯出幾分猶豫。

高澄看出他的顧慮，擺手道：“無妨，桃枝是我貼身護衛，信得過。”

元騭聞言，仍不放心，湊近高澄耳邊，壓低聲音：“可……可郎君不是說，渤海王嚴禁您去鄴城么？難不成您打算……”他可是清楚，這位世子殿下多次請求前往繁華的鄴城，都被渤海王以留在晉陽“歷練”為由擋了回來。

畢竟比起繁華的鄴城，誰又想呆在晉陽跟那些兵蠻子呆在一起?

“想什么呢！”高澄打斷他的揣測，嘴角微揚，“父王已然準了，明年許我入朝參政。”

“天大的喜事??！”元騭頓時眉飛色舞，仿佛已預見高澄駕臨鄴城，領著他們這群“紈绔”呼風喚雨的快活日子，“郎君何時啟程，務必知會小弟！小弟定在王府設下盛宴，為郎君接風洗塵！”

“行了，場面話少說?！备叱沃苯狱c破，“方才說應你一事，你也能應我一事？”

“阿惠郎君說的哪里話！”元騭把胸脯拍得砰砰響，豪氣干云，“憑咱倆的交情，莫說一件事，縱是千件萬件，刀山火海，小弟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高澄挑眉，似笑非笑：“哦？那我真不幫你妹妹了？”

“別！別呀郎君！”元騭的氣勢瞬間垮塌，訕笑著湊近，“咱倆……咱倆這關系，還用得著‘幫’字么……”

“逗你的?！备叱握诡佉恍?，“憑你我情分，便是沒有所求，此事我也會盡力周旋?！?

元騭聞言，眼眶又是一紅：“好兄弟！一輩子！”他伸出右手，淚光閃爍中帶著無比的鄭重。

高澄亦伸出手：“好兄弟，一輩子！”

兩掌相擊，“啪”的一聲脆響，盟約立下。

“那……阿惠郎君，舍妹這事，具體該如何行事？”元騭迫不及待地追問。

高澄招招手。元騭會意，立刻附耳過去。

高澄腦中飛速運轉，結合東西魏與柔然三方微妙制衡的關系，壓低聲音，將心中盤算一一道來：“……只需如此……這般……再……”

…………

元騭聽罷，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阿惠郎君！這……這可是……”他后面的話幾乎噎在喉嚨里。

高澄伸出手掌，止住他的話頭，眼神銳利如刀鋒，一字一句道：失敗了才是叛亂，成功了就是革命！”

他頓了頓，語氣轉沉，帶著不容置疑的現實考量：“再者，柔然使臣轉眼即至。此時去向父王求情，要求臨時更換和親人選，于理不通，于事無補。法子我已給你，做與不做……”高澄目光灼灼地鎖住元騭，“全在你一念之間?！?

元騭面色變幻不定，他雖然聽不懂高澄前面那句話的意思，但也大概知道了當下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他胸口劇烈起伏，額角滲出細汗，眼中掙扎、恐懼之色交替閃現。最終，他猛地一咬牙，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