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賓利慕尚無聲滑入林家別墅車庫。

車門打開，林鎮雄拄著拐杖下車，步履沉穩，眉宇間仍帶著方才車內談話帶來的震動與亢奮。

陳默無聲地退開。

“雪兒，”林鎮雄看向隨后下車的林雪，“你先回房休息，我和孟易還有事要談。”

林雪的目光在孟易平靜無波的臉上停留一瞬，點了點頭，沒說話，轉身走向主宅入口，身影在門廳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

孟易上前一步，自然地扶住林鎮雄的手臂：

“爺爺，我扶您?！?

林鎮雄沒拒絕，任由孟易攙著，兩人緩步穿過寂靜的庭院，走入燈火通明的主宅大廳，徑直走向位于別墅深處的書房。

厚重的紅木書房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外界。

林鎮雄松開孟易的手，走到巨大的書桌后，沒有坐下，而是伸手在書桌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感應區按了一下。

一陣輕微的機械傳動聲響起，書桌側面一塊嚴絲合縫的木板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嵌入墻體的精密保險柜。

林鎮雄輸入一串冗長的密碼，又進行了虹膜和指紋雙重驗證。

保險柜厚重的合金門無聲開啟。

林鎮雄從最里層取出一個拇指大小，通體漆黑的電子硬盤。

他拿著硬盤，走到孟易面前，將其遞向孟易：

“拿著。這里面，是林家幾十年在粵省扎下的根。這是林家最后的底牌，也是懸在很多人頭上的利劍?，F在，交給你保管?！?

孟易的目光落在那個漆黑的硬盤上，沒有伸手去接：

“爺爺，這個硬盤，不需要了。”

林鎮雄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不需要？這是林家安身立命的東西！”

“我知道它是什么?！泵弦椎恼Z氣沒有絲毫波瀾，“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說不需要了。它不再有價值，反而是個隨時會引爆的雷。”

“雷？”林鎮雄眉頭緊鎖，臉上溝壑更深，“孟易，你把話說清楚！”

孟易上前一步，輕輕但堅定地將林鎮雄拿著硬盤的手推回，然后扶著老人的手臂，將他引到書桌后的寬大扶手椅上坐下。

他自己則拉過旁邊一張椅子，坐在林鎮雄正對面，目光直視著老人困惑的眼睛：

“爺爺，時代變了。燕京要的是刮骨療毒，重塑規則。這場風暴，會從上到下，席卷整個體系。您手里這些東西，”

他指了指那個硬盤：

“放在過去，是護身符，是敲門磚。放在現在，尤其是放在未來幾個月，它就是催命符！”

林鎮雄握著硬盤的手下意識地收緊：

“上面會動真格？”

孟易斬釘截鐵：

“不是會動，是已經在動真格，新政的核心是打破過去的利益格局，是鏟除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是建立新的，絕對服從中央的秩序?！?

“粵省作為經濟重鎮，更是重中之重。您覺得，燕京會允許地方上，尤其是像我們這樣的大集團與地方官員走得太近嗎？”

“留著它，一旦被有心人捅上去，或者在新一輪的深度整肅中被發現，林家立刻就會成為抗拒新政，意圖裹挾地方對抗燕京的典型，到時候，別說發展，林家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問題?！?

林鎮雄的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變幻不定：

“那……那你的意思？難道要毀了它？那林家以后……”

“毀了它！”孟易毫不猶豫，“徹底銷毀，物理銷毀，所有相關備份，全部抹除，林家不需要再依靠這些東西去依靠某個官員。那種靠請客吃飯，利益輸送，抓把柄來維系關系的舊模式，必須徹底拋棄！”

林鎮雄猛地抬頭：

“徹底拋棄？林氏的總部在粵省！港口、船務、物流…哪一項離得開地方上的支持？沒有關系，批文卡你三個月，檢查天天來，一個不達標就能讓你停工停產，到時候損失誰來承擔？”

“爺爺！”孟易緩緩開口，“林氏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仰仗地方官員鼻息才能生存的小企業了，我們的核心業務在哪里？在國際海運，在全球的港口網絡，在維系世界貿易的運輸生命線上！”

“林氏未來的根基，不在粵省某個官員的飯局上，而在連接全球的航線上，我們唯一需要依仗的，是國家日益強大的綜合國力，是我們在全球貿易鏈中不可或缺的戰略地位?！?

“只要林氏牢牢掌控著這條生命線，高效運轉，為國家創造巨額的外匯和稅收，保障重要戰略物資的運輸，那么，就不是林氏去求粵省的官員，而是粵省需要林氏，需要林氏帶來的就業、GDP、國際影響力！”

林鎮雄愣住了，幾十年來根深蒂固的“關系至上”思維，被孟易這番以勢壓人的宏大格局論沖擊得搖搖欲墜。

孟易放緩語速：

“爺爺，您想想，林氏現在是什么體量？遠洋國際的船隊規模亞洲前十，掌控著東南亞關鍵航線的咽喉，在全球主要港口都有我們的投資和業務！我們運的是什么？是糧食，是礦石，是農作物，是維系全球經濟運轉的必需品，我們是國家走出去戰略的排頭兵，這樣的企業，需要去巴結一個可能明天就因為貪腐落馬的處長、局長嗎？”

他指著那個硬盤，語氣帶著一絲不屑：

“靠這些灰色手段維系的所謂關系，脆弱不堪，一個政策變動，一個官員倒臺，就能讓我們前功盡棄，甚至惹火燒身，而且，這種模式本身就充滿了不可控的風險和巨大的隱性成本，我們有多少精力，多少資源，浪費在這種低效，高危的內耗上？”

“未來的林氏，要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我們的關系網，只建立在最高層，也就是與燕京的新班子保持高度同步，理解并堅決執行國家的戰略意圖，在地方層面，只維持清晰、透明、合規的經貿往來。正常的政策咨詢，合理的問題反映，通過合規渠道解決。拒絕任何私下交易，拒絕任何利益捆綁！”

林鎮雄表情變幻不止！

“爺爺，”孟易的語氣帶著一絲勸誡，“林氏不是房地產公司，我們的命脈不在土地批文，不在容積率，而在深海大洋，只要集團牢牢守住海運這條生命線，把它做大做強，做到無可替代，那么，地方上的官員，自然會主動靠攏過來尋求合作。因為集團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們的政績，是粵省乃至國家經濟版圖上不可忽視的力量！”

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林鎮雄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你說得對，是我老了，還抱著過去的老黃歷不放。這世道……真的變了。”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因為激動而有些踉蹌，孟易立刻伸手扶穩他。

林鎮雄掙脫孟易的手，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走向書房角落那個鑄鐵打造的壁爐。

林鎮雄掀開爐柵，將那枚電子硬盤，毫不猶豫地扔了進去！

砰！

硬盤撞擊在冰冷的爐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林鎮雄用拐杖頭在壁爐旁一個不起眼的按鈕上用力一戳！

嗡——！

壁爐內部瞬間亮起刺目的白光！

不是火焰，而是足以熔金斷玉的高溫等離子體，熾白光芒瞬間吞噬了那個漆黑的硬盤，發出滋滋的聲響。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伴隨著青煙迅速彌漫開來，又被書房的空氣凈化系統無聲抽走。

僅僅幾秒鐘，白光熄滅。

爐膛內，只剩下一些焦黑的金屬殘渣和融化的硅結晶。

林鎮雄拄著拐杖，背對著孟易，肩膀微微起伏，望著那堆殘骸，久久不語。

他親手毀掉了自己精心構筑的防護網，斬斷了過去的藤蔓。

“沒了……”林鎮雄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都燒干凈了。備份……我會讓趙秘書親自處理掉，確保沒有遺漏。”

他緩緩轉過身，看向孟易：

“孟易，林家以后……路怎么走，方向盤在你手里。你說的……跟緊燕京，立足國際，光明正大……我信你！”

“爺爺放心?！泵弦渍镜霉P直，“林氏的未來，不在粵省一隅，而在星辰大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