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鋤奸(6)
- 比電視劇還狗血的悍卒
- 招潮蟹
- 2185字
- 2025-06-15 15:31:07
九月的雷州半島,簕竹葉尖凝著最后一滴暑氣。暮雨如絲,將三簕村的青石路沁成墨玉色。
社戲的鑼鼓穿透雨幕,卻驚不散村后那片簕竹林里的陰翳。
那年,王柱臣剛滿十三。爺爺撒手人寰,他便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村長何其正動了惻隱之心,收留他在村里打更。
他緊了緊簑衣,腰間銅鑼硌得生疼。二更梆子響過三巡,他貓似的眼光掃過何宅飛檐——檐角鎮宅的陶獸張著獠牙,今夜卻似噙著一抹冷笑。
宅后竹林里擱著一張竹床,原是何家二姨太龍含珠夏日納涼所用,此刻卻被王柱臣挪用了,歪身便躺了上去。
迷糊間,忽聽得“咕——咕咕”的斑鳩啼聲。
少年覺得奇怪,斑鳩素來晝伏夜棲,更畏風雨,這不合時令的夜啼,分明是江湖切口里的“鷓鴣哨”!
王柱臣一個激靈,“鯉魚打挺”翻起身,反手便按住鴛鴦蝴蝶潑風刀的鮫皮鞘。刀柄纏著的褪色紅綢在雨里洇成暗褐。
暮色如墨汁漫過三簕村的青石巷弄。王柱臣耳尖微動,倏然轉頭——檐角微光下,一道黑影如游魚般滑入何鎮南家的門縫。
“好俊的身手!”他舌尖抵住上顎,夜露濡濕的睫毛下眸光驟亮。
他貓腰貼墻潛行,皂布鞋底碾過墻根新苔,竟比貍奴踏雪還要輕悄三分。
何宅的烏漆大門紋絲不動,銅獸首銜著的門環在風中輕晃,映得門楣匾額愈發森冷。
王柱臣指腹摩挲過門縫間半片殘葉,忽而嗅到一絲異香——絕非何家慣用的沉水香,倒似脂粉氣混著汗腥。
“倒是個懂行的?!彼旖青咧湫Γ词謱⒏屢催M腰間,如壁虎般攀上西墻的苦楝樹。
枝椏間垂落的青果碰著額角,驚起三兩犬吠。恰在此時,東廂房窗欞上燭影猛地一晃,分明映出一個梳墮馬髻的側影。
一炷香后,門軸輕響。龍含珠探身而出,鬢邊金步搖簌簌亂顫,石榴紅肚兜系帶松垮地垂在月白中衣外。
尾隨而出的漢子身形魁偉,玄色夜行衣裹身,探頭探腦。待大門闔上,他折身便往村后走去。
脂粉香混著濃重的汗臭——是慣于偷情男人的氣息,卻又沾染著內宅的暖香。
王柱臣打更時抓過幾個毛賊,皆是偷雞摸狗之徒,撞上這等男女通奸之事,還是頭一遭。
兔起鶻落,他悄無聲息地躍至那漢子身后,刀背猝然重擊其頸側動脈竇!這一手原是爺爺所授的掌擊絕招,奈何漢子高出他許多,王柱臣唯恐力道不足,故改掌為刀。
一擊命中!那漢子腦部缺血,頓時栽倒于地,不省人事。
王柱臣從褡褳里扯出捆仙繩,將漢子捆得結實,馱上肩頭,疾步便往村公所奔去,心頭涌起一股獵人得手的亢奮。
戲臺那廂鑼鼓喧天,歌班正演《石秀殺嫂》。這出戲講的是潘巧云私通僧人裴如海,終被丈夫楊雄識破,血濺翠屏山。據說連慈禧太后都愛看,在民間更是屢演不衰。
村長何其正端坐戲場西南角的貴賓席,八仙桌上美酒佳肴齊備。他早派人去雙溪口請駐軍連長馬千里來飲酒看戲,可直等到二更天,仍不見人影。無奈,只得請了村里何、梁、王三姓的族長作陪。
臺上,潘巧云凄厲的唱詞刺破夜幕:“自古嫦娥愛少年——”戲碼正推向高潮,石秀識破奸情,于楊雄家門口設伏,手刃裴如海與胡道。何其正習武出身,素來敬慕英雄,此刻正為“拼命三郎”石秀的血性撫掌喝彩。
興頭上,團丁梁二虎匆匆過來,附耳低語了幾句。何其正臉色驟變,起身便隨梁二虎離去。三位族長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何其正回到村公所,聽罷王柱臣所述,斷定為通奸。他擰緊雙眉,舉起火把照向地上癱軟的漢子。
火光跳動,映清那漢子面容的剎那,何其正驚得幾乎脫手摔了火把——此人竟是雙溪口駐軍連長馬千里!
雙溪口離三簕村不過三里之遙,雙溪交匯,乃雷州半島要沖。此處原設炮臺,由巡防營駐守,光緒年間,巡防營撤走,炮臺改為巡檢司。
民國肇立,雙溪口巡檢司改制海關,設關長、副關長,關員十余人,哨船兩艘,火炮四門,長短槍四十余支。
鄧本殷兼任雷州善后處處長后,派一連兵力駐扎雙溪口,接管海關。征稅緝私,巡邏地方,盤查商旅,緝捕盜匪逃犯,盤詰奸偽,訓練民團……權柄盡操連長馬千里之手。
此人儼然一方“土皇帝”,無人敢攖其鋒。誰敢觸怒他,一頂“通匪”或“走私”的帽子扣下,輕則鋃鐺入獄,重則家破人亡!梁二虎的父親梁團,便是因不滿其橫征暴斂,頂撞了幾句,當場被他活活打死。
“胡鬧!”何其正的手抖得厲害?;鸢压庥霸隈R千里臉上跳踉,照亮頸側那道紫痕——正是鴛鴦蝴蝶潑風刀獨有的浪紋印記。
此刻,這作威作福的“土皇帝”爛泥般癱軟在地。何其正盯著馬千里青紫的額角,喉結艱難滾動——待這頭惡虎轉醒,惱羞成怒,王柱臣哪有活命的機會?
王柱臣攥著麻繩的手背發酸,粗糲的草繩在他掌心勒出深紅印記。何其正劈面而來的呵斥,才讓他猛然意識到闖下了彌天大禍。
何其正搓著手來回踱步,青磚地面幾乎被他踏出凹痕。半晌,他猛然按住王柱臣顫抖的肩頭,壓低聲音急促交代了幾句。
“捆回去?”王柱臣錯愕抬頭。
“照我說的做!快!”何其正面色鐵青,語氣不容置疑。
王柱臣心頭畏怯,不敢多問,只得扛起昏厥的馬千里,摸黑趕往雙溪口外的亂葬坡。
此地離軍營僅一里之遙。腐草氣息裹著夜梟啼叫撲面而來。他利落地解開繩結,將人棄于殘碑旁,轉身便隱入夜色,匆匆回村繼續打更。
三更梆子響起時,雙溪口方向驟起槍聲!槍聲便是號令,何其正緊急集合團丁馳援。王柱臣亦隨隊前往??上Ш1I已乘船而逃,無仗可打,瞎熱鬧一場。
次日,龍含珠詭異失蹤。不久,何其正告知王柱臣,說她下海為匪了。少年不信——那個待人和善的姨太,怎會在刀口舔血?
三年后的今天,聽龍舌魚一說,王柱臣才知當年官方的消息竟是真的。更諷刺的是,如今他自己也成了水寨的敢死隊長。龍含珠若知他在水寨,會不會記恨他當年撞破她和馬千里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