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鏞心領神會，面無表情地朝殿門方向一揮手，動作干脆利落。

守候在殿門處的數名錦衣衛立刻上前，對著除徐輝祖、鐵鉉、練子寧、魏冕四人之外的所有官員，做出了一個不容置疑的“請”的手勢。

那些低階官員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哪敢有半分遲疑？

一個個如同被赦免般，低著頭，腳步慌亂地匆匆退出了文華殿。

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

殿內只剩下君臣五人，以及如同影子般侍立的廖鏞和王景弘。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朱允炆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御案上，十指交叉，目光銳利地注視著階下四人：

“朝廷缺錢，這是明擺著的死局。百姓的錢，不能再拿了。再行苛政，無異于自掘墳墓，把人心推向朱棣！此乃飲鴆止渴，絕不可行！”

“那百官的銀子呢？”

他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徐輝祖等人一臉平靜。

百官是朝廷的基本盤，從百官口中強拿銀子，那是自毀根基。

而要這些官員心甘情愿拿銀子出來，那更是天方夜譚。

朱允文也看出了徐輝祖等人所想。

“讓百官心甘情愿地掏？的確比登天還難。”

徐輝祖等人默然，這正是他們最深的無力感所在。

朱允炆的聲音陡然拔高。

“所以，朕有一策，那便是發行‘北伐籌’！”

“北伐籌？”

四人同時抬頭，眼中滿是驚愕與不解。

朱允炆站起身，在御案后踱了兩步。

“朝廷以‘籌措軍費、共襄國難’為名，向天下官紳、富商巨賈，公開發行此籌。”

“言明：凡認購北伐籌者，即為朝廷籌餉功臣，日后明軍北伐，每攻克一地，每勝一仗，所繳獲之戰利，諸如金銀、糧秣、珍寶、田宅……”

“除去必要軍資與撫恤，剩余部分，按認購份額，分潤于所有持有北伐籌者。”

朱允文停下腳步，環視四人，眼中閃爍著洞悉人性的精光：

“此乃以利驅之！讓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家財萬貫、心思活絡的官老爺、大商賈們明白，朝廷勝，則他們跟著發財。”

“朝廷敗，他們手中的北伐籌就是廢紙一張。將他們的切身利益，牢牢綁在朝廷的戰車之上。”

“如此，方能真正做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他心中冷笑，當然，這責字前面，得掛上沉甸甸的銀子。

徐輝祖的眼睛瞬間亮了：

“此策若行，一可解燃眉之急，充實國庫軍費，二可收攏人心，讓那些首鼠兩端者不得不與朝廷同舟共濟，實在是一箭雙雕。”

鐵鉉也緩緩點頭，粗聲道：

“確是好計！以戰養戰，分利群臣，以收攏人心。然陛下此法，將分利與籌餉合二為一，更顯高明！只是……”

他眉頭微皺，提出關鍵問題。

“此籌發行，恐難一蹴而就。百官商賈，豈會輕易信之？若認購者寥寥，豈不前功盡棄？”

練子寧憂心忡忡地接口。

“讓百官主動掏銀子，無異于虎口拔牙！他們必然疑慮重重，擔心朝廷空手套白狼，有去無回！這第一步，難！”

“難？”

朱允炆輕笑一聲。

“世上的好東西，你若求著他們買，他們便疑神疑鬼，百般推諉。但你若藏著掖著，告訴他們此物金貴，數量有限，欲購從速，晚了就沒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他們反而會削尖了腦袋，想方設法地鉆營門路，唯恐落于人后！此乃物以稀為貴！也叫……饑餓營銷！”

“饑餓營銷？”

魏冕喃喃重復，對這個聞所未聞的詞感到既新奇又困惑。

朱允炆淡然一笑。

“這北伐籌，首期發行，不公開，不攤派！只定量！就由你們四位軍機閣參議大臣，私下認購！”

“而且，放出消息，嚴禁給其他人兜售。”

“要讓百官都覺得，這是好東西，這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

他指向徐輝祖、鐵鉉、練子寧、魏冕：

“你們四人，便是這北伐籌的第一批買家！拿出你們的體己銀子，真金白銀地買！”

“然后，再不經意地放出風聲去。就說朝廷為酬謝軍機閣重臣運籌帷幄之功，特賜予少量北伐籌認購之權，此籌關系重大，回報豐厚異常，然份額極其有限，非心腹重臣不可得。”

“爾等四人，也僅得少許配額，自己都不夠分！”

練子寧聽得目瞪口呆：

陛下這點心眼子，全用在算計百官頭上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朱允炆，只覺得朱允文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深不可測。

朱允炆繼續部署：

“風聲放出后，你等先悄悄給一些心腹大臣兜售一些，以放開扣子……”

“到時候自會有那心思活絡、消息靈通之輩，拐彎抹角地找上你們四位，或是攀交情，或是許好處，所求不過是一份北伐籌的配額。。”

“屆時，你們便勉為其難、看在其報國心切的份上，酌情轉讓些許份額給他們。”

“記住，要營造出一種僧多粥少、一票難求的場面。”

朱允文身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語氣帶著掌控全局的從容：

“如此，既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銀子進了國庫。又將這些官員拉上了同一條船。只要明軍在前線打勝仗，繳獲了戰利，他們便能真金白銀地分潤紅利。穩賺不賠的買賣，他們何樂而不為？”

“到時候，你們誰賣出去的多，朕就給你們誰多分一點銀子！”

作為領導，最重要的，朱允文覺得，還是得會畫餅！

徐輝祖、鐵鉉、練子寧、魏冕四人面面相覷，都被這環環相扣、直擊人心的算計徹底折服。

這哪里是籌款？

分明是騙著哄著百官，往這坑里跳。

徐輝祖率先躬身，心悅誠服。

鐵鉉重重抱拳：

“臣明白了，臣一定賣出去幾千幾萬籌出去！”

練子寧和魏冕也連忙躬身領命。

朱允炆滿意地點點頭，隨后把詳細地執行步驟，給四人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總之一句話，你不買？那就誘著你賣，饞著你賣？

等你想買了，還沒有！

拉扯一番，再放出一些名額和籌票出來。

“既如此，演戲還是要演全套。”

“這發籌的事情，朕來，到時候司禮監來發籌，官面的樣子就做足了，而后宮里面會放出消息，這北伐籌，完全是為了穩住爾等參議大臣，朕才放出來的。”

“如此一來，你等拿到手之后，下面的人才有理由相信……”

“記住，你們充當的，就是一個中間環節，戲要真！去吧！”

“臣等遵旨！”

四人齊聲應諾，帶著一種混合著興奮、緊張和一絲荒誕感的復雜心情，匆匆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