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槍口,熟悉的絕望。
陳嶼的喘息噴在林墨的后頸,滾燙又帶著一股……腐爛的甜腥味。
他死死抓著林墨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
頭頂,那點幽綠的鬼火,在黑暗中無聲地誘惑著,嘲弄著。
“爬!”他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一種非人的嘶啞和不容置疑的瘋狂。
沒有選擇。
那抵在后腰的金屬,是通往地獄的單程票。
我僵硬地挪動腳步,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粘膩的腐葉上,發出令人作嘔的擠壓聲。
靠近那棵巨大的冷杉,樹皮粗糙冰冷,帶著濕滑的苔蘚,觸感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的鱗片。
“快!它在動!它在看你!”陳嶼在林墨身后神經質地低吼,槍口又往前頂了一下,劇痛讓他悶哼出聲。
攀爬。
重復那噩夢般的折磨。
粗糙的樹皮撕裂手掌的皮膚,鮮血混合著冰冷的露水,沿著手臂流下。
寒風像刀子,刮過每一寸裸露的肌膚。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肺部撕裂般的痛楚。
頭頂的“沙沙”聲似乎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低沉、更粘稠的嗡鳴,仿佛無數細小的口器在黑暗中吮吸著什么。
終于,再次擠進那冰冷的枝椏巢穴。
幽綠的光芒近在咫尺。那塊該死的懷表,依舊被皮繩死死捆扎著,表盤上那根逆向跳動的秒針,一下,又一下,精準地嘲弄著時間的法則。
“是什么?!”下方,陳嶼的嘶吼如期而至,充滿了狂躁和一種病態的饑渴。
“懷表!還是那塊懷表!‘給永遠迷路的阿嶼’!”林墨嘶啞地吼回去,聲音帶著連他自己都厭惡的哭腔。
“不——!!”野獸般的咆哮。
火光!槍聲!
這一次,灼熱的鉛彈沒有擦過我的頭皮,而是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我左側的肩膀上!
“呃啊——!”
劇痛!撕心裂肺的劇痛瞬間炸開!
骨頭碎裂的聲響清晰得如同在耳邊!溫熱的血液噴涌而出,瞬間浸透了半邊身體!巨大的沖擊力幾乎將我掀翻下去!
林墨死死抓住一根樹枝,指甲在粗糙的樹皮上崩裂,才勉強穩住身體,整個人吊在半空,劇痛讓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
陳嶼在下面瘋狂地拉動槍栓,金屬摩擦聲刺耳無比,伴隨著他癲狂的喘息:“死!給我死!你也得死!迷路的都得死!重置!給我重置——!”
重置?!
劇痛和極致的恐懼混合成一種扭曲的憤怒。憑什么?!憑什么是我?!
就在陳嶼再次舉起槍口的瞬間,求生的本能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壓倒了恐懼。
林墨沒有冰鎬了。
但還有身體!還有這該死的、正在噴血的肩膀!
林墨沒有向下蕩!
而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向上躥起!
僅存的右手,不是去撥開枯枝,而是直接抓向那枚散發著幽綠光芒的懷表!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金屬表殼的剎那——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仿佛來自宇宙盡頭的寒意,瞬間沿著林墨的手臂,如同高壓電流般竄遍全身!
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那感覺不是疼痛,而是……分解!
是存在本身被強行扭曲!
“呃呃呃呃——!”
喉嚨里爆發出不似人聲的、凄厲至極的慘叫!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
下方的陳嶼似乎也愣住了,舉槍的動作僵在原地。
就在林墨的右手死死抓住懷表,試圖將它從那流淌的黑暗枝椏中扯下來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捆扎著懷表的、原本如同死物的舊皮繩,猛地“活”了過來!
它像一條冰冷滑膩的毒蛇,瞬間從懷表上松開,閃電般纏繞上林墨的手腕!勒緊!
力量之大,幾乎瞬間就切斷了血液流通!緊接著,那兩根原本托著懷表的、正在“流淌”的黑暗細枝,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螞蟥,猛地改變了方向!
它們不再是向下流淌,而是像兩條活著的、粘稠的黑色觸手,帶著令人作嘔的“咕嘰”聲,順著林墨的手臂,瘋狂地向上纏繞、攀爬!
冰冷!滑膩!帶著一種活物般的蠕動感!
更恐怖的是,它們所過之處,我的皮膚……在融化!
不是被腐蝕,而是像蠟燭一樣,在接觸的瞬間就開始變軟、塌陷、流淌!
皮膚下的肌肉組織暴露出來,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膠質狀,血管像枯萎的藤蔓一樣清晰可見!
劇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發瘋的麻木和……融合感!
“啊啊啊——!”林墨的慘叫變成了純粹的、無法理解的尖嘯。
左手徒勞地去抓撓那些纏繞上來的黑暗觸手,但指尖一碰到,自己的皮膚也瞬間軟化、粘附上去,仿佛兩塊融化的蠟油被強行按在了一起!
懷表被林墨死死抓在右手里,它冰冷的表殼似乎正在“吮吸”著林墨正在融化的手掌!
那逆向跳動的秒針,光芒驟然變得刺眼!
“不!不!是我的!那是我的!”下方的陳嶼似乎被這恐怖的景象徹底刺激到了,他發出比林墨還瘋狂的嘶吼,竟然拋開了獵槍,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開始徒手瘋狂地向上攀爬!
他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瞳孔深處只剩下對那懷表的、病態的貪婪和占有欲!
他爬得極快,完全不顧粗糙樹皮的刮擦,手腳并用,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
轉眼間,他那張扭曲變形的臉就出現在了林墨下方的枝椏間。
“給我!把它給我!”他伸出沾滿泥污和血漬的手,不顧一切地抓向林墨握著懷表的右手!
他的手指碰到了林墨右臂上纏繞的、正在蠕動的黑暗觸手!
“滋啦——!”
一種令人牙酸的、如同燒紅的鐵塊烙在生肉上的聲音響起!
陳嶼的手掌,在接觸到那黑暗觸手的瞬間,也開始了恐怖的融化!
皮膚、肌肉、骨骼……都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塌陷!
他臉上的貪婪瞬間被無法想象的劇痛和極致的恐懼取代!
“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他慘叫著,想要縮回手,但那黑暗觸手仿佛有生命般,反過來死死纏繞住了他正在融化的手腕!
將他和林墨,通過這活著的、粘稠的黑暗,強行“焊接”在了一起!
“不!放開我!放開!”陳嶼絕望地掙扎著,另一只手徒勞地抓撓著樹干。
林墨的意識在極度的痛苦和存在被侵蝕的恐懼中沉浮。
林墨能感覺到陳嶼的手臂在融化,他的血肉、他的骨頭、他的神經……正通過那些蠕動的黑暗觸手,與林墨正在融化的手臂發生著一種……惡心的交換和融合!
他的恐懼、他的瘋狂、他臨死前的詛咒……像冰冷的毒液,順著融合的部位涌入林墨的意識!
同時,林墨身體融化的麻木感和懷表那冰冷的吸力,也似乎傳遞給了他!
“呃……呃……”陳嶼的掙扎變得微弱,他的眼神開始渙散,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劇痛和詭異解脫的表情。
他的手臂,從指尖開始,到肩膀,正迅速失去人形,變成一團不斷蠕動、流淌的、半透明的黑色膠質,與纏繞他們的黑暗觸手融為一體!
而林墨的右臂,情況同樣糟糕。
懷表像一塊磁鐵,牢牢吸住林墨融化的手掌。
那冰冷的金屬似乎正在“吞噬”林墨的血肉,表殼上開始浮現出細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色紋路,并且……在微微搏動!
逆向跳動的秒針,每一次跳動,都讓懷表的搏動更加清晰一分,仿佛一顆正在被孕育的、邪惡的心臟!
就在這時,樹頂更上方,那些原本只是“流淌”的黑暗枝椏,突然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不再是緩慢的蠕動,而是狂暴的、粘稠的黑色洪流!
它們瞬間將我和陳嶼——或者說,將我們正在融合的、扭曲的“一體”——徹底吞沒!
冰冷!粘稠!窒息!
無數滑膩的、蠕動的觸須包裹住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被強行侵入!
它們在皮膚下鉆行,在血管里游走,在骨骼上纏繞!它們在“拆解”林墨,又在“重組”林墨!
劇痛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被強行改造的麻木和一種……非人的飽脹感。
林墨能“感覺”到陳嶼的存在,他的意識碎片像沉船里的氣泡,在林墨這團正在融化的混沌中上浮、破裂,留下冰冷的絕望和詛咒的回響。
視野被純粹的黑暗占據,只有那枚懷表,依舊散發著幽綠的光芒,成為這粘稠地獄里唯一的光源。
它緊緊地“鑲嵌”在林墨——或者說,這團正在成型的、由林墨和陳嶼血肉融合而成的“東西”——的“胸口”位置。
秒針,逆向跳動著。
跳動一下。
懷表的搏動就強勁一分。
跳動一下。
包裹林墨的黑暗觸須就收緊一分,改造的速度就加快一分。
跳動一下。
林墨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強行拖拽進懷表那冰冷的表盤深處,與那逆向流動的時間漩渦融為一體。
同時,又有無數細碎、痛苦、充滿怨恨的陌生意識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沖刷、撕裂著林墨的自我……
跳動一下。
腳下的腐葉層再次“活”了過來。
無數黑色的、發絲般的根須如同嗅到腐肉的蛆蟲,瘋狂地向上攀爬,纏繞上正在被黑暗改造的“他們”,貪婪地吮吸著流淌下來的、混合了人血的黑色粘稠汁液,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聲。
跳動一下。
意識……在沉淪……在碎裂……在……轉化。
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吞噬、被那逆向的時間和無數的怨念徹底碾碎的最后一剎那。
屬于“林墨”的最后一絲意志,如同回光返照般,爆發出一種扭曲的、源自本能的瘋狂!
不是求生!
而是……同化!是掌控!
既然無法逃脫這血肉刑具,既然注定要成為這扭曲循環的一部分……那不如……更徹底一點!
林墨用盡所有殘存的意念,不是去抵抗那懷表的吸力,而是……主動地、瘋狂地將自己的意識,向著懷表的核心,向著那逆向跳動的秒針源頭,狠狠地“撞”了過去!
同時,林墨“命令”著那些正在與我融合的陳嶼的意識和血肉碎片,命令著那些纏繞周身的黑暗觸須,命令著腳下貪婪吮吸的根須——
“給我……連接!給我……力量!”
一種難以言喻的、撕裂靈魂的劇痛!仿佛整個存在被投入了絞肉機!
但伴隨著劇痛,一股冰冷、粘稠、充滿無數混亂雜音的“洪流”。
猛地從那懷表深處,從黑暗觸須中,從根須網絡里,從陳嶼正在消散的怨念中……洶涌地倒灌進林墨那即將消散的意識核心!
視野……或者說感知……徹底變了。
林墨不再是“林墨”,至少不完全是。
林墨“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
林墨“看”到了整片森林。
不,是這片森林地底之下,那龐大得令人絕望的、盤根錯節的黑暗根須網絡。
它們如同一個活著的、搏動的巨大神經網絡,深深扎根在冰冷的巖層和腐爛的尸骸之上。每一根粗壯的黑色主根上,都“生長”著……東西。
不是果實。
是人形。
是無數個扭曲、痛苦、半融化的“人形”!
他們像被琥珀包裹的昆蟲,又像樹木丑陋的瘤節,被強行鑲嵌在蠕動的根須之中。
他們的形態各異,有的還能勉強看出人形,痛苦地張開無聲吶喊的嘴;
有的則已經完全融化變形,與根須長成了一團不斷脈動的、半透明的黑色肉瘤;還有的……只剩下一個空洞的眼窩,或一只伸出根須、徒勞抓握的、骨節分明的手……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在“胸口”的位置,或者在那團肉瘤的核心,都鑲嵌著一塊……散發著幽綠光芒的懷表!
無數的懷表!無數的逆向跳動的秒針!
它們像心臟般搏動,像神經節點般閃爍,將冰冷的時間逆流,泵入這龐大的、活著的根系網絡!
而在這黑暗根須網絡的最深處,在那冰冷巖石的核心,林墨“感覺”到了一個龐大到無法形容的、沉睡的、冰冷的……意志。
它像一顆冰冷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讓整個根須網絡隨之震顫,都讓那些被鑲嵌的“人形”發出無聲的、靈魂層面的慘嚎。那枚最初從樹頂垂下的懷表,正是它延伸出的、捕獲祭品的冰冷“釣鉤”!
它就是這片森林!它就是這永恒的刑具!它就是時間逆流的源頭!
林墨殘存的意識,帶著剛剛強行掠奪來的、駁雜混亂的力量,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這龐大意志的邊緣激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
那沉睡的、冰冷的意志……似乎……動了一下。
不是蘇醒。更像是一個巨人無意識的翻身。
一股無法抗拒的、純粹的、碾壓性的惡意和吸力,如同黑洞般從那核心傳來!
“不——!”
林墨殘存的意識發出最后一聲無聲的尖嘯,被那吸力猛地拖拽著,向著那黑暗核心的深淵,急速墜落!
懷表在林墨“胸口”瘋狂搏動,逆向秒針跳動的速度驟然加快,仿佛在慶祝又一個迷途靈魂的徹底捕獲!
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碾碎、同化,成為根須網絡上又一個無聲哀嚎的節點時——
下方,傳來了新的聲音。
不是沙沙聲。
是腳步聲。
沉重、疲憊、帶著恐懼的喘息,踩在枯葉上的咔嚓聲。
還有一個沙啞的、帶著絕望的聲音在低語:
“……就是這里……阿嶼……這次……這次一定能找到……”
緊接著,另一個更加年輕、卻同樣充滿驚懼的聲音響起:
“陳哥……上面……上面好像有光?綠色的……那是什么?!”
林墨的意識,在徹底沉入冰冷的永恒黑暗前,捕捉到了這最后的、充滿諷刺意味的信息。
新的“陳嶼”和新的“林墨”……來了。
幽綠的懷表光芒,在樹頂無聲地閃爍了一下。
逆向跳動的秒針,輕輕跳回了上一格。
根須網絡深處,那冰冷的意志,似乎……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沙沙聲溫柔地響起,如同迎接新祭品的序曲。
無數鑲嵌在根須上的扭曲人形,在同一瞬間,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