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會上，班主任李老師推了推眼鏡，宣布要重新調(diào)整座位。
“這次按身高排，“她手里拿著名單，“我會念到名字的同學(xué)依次入座。“
小滿站在女生隊伍的中間，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男生隊伍末端的沈星河。這兩周他好像又長高了些，校服褲腳已經(jīng)有些短了，露出一截瘦削的腳踝。
“林小雨，第三排第二個。林小滿，第三排第三個。“
小滿拎著書包走向指定位置，心臟突然漏跳一拍——第三排第三個是靠窗的位置，而按照男女間隔的慣例，她的同桌將會是......
“沈星河，第三排第四個。“
教室里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小滿聽見身后幾個女生小聲的議論，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正緩步走來的身影上。沈星河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安靜地把書包放在桌上，然后坐了下來。
他們之間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卻像是隔著一整個世界。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小滿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余光總是忍不住瞥向右側(cè)。沈星河聽課的姿勢很端正，背挺得筆直，右手握著筆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他的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一行都像用尺子量過一樣整齊。
“這個題型很重要，大家記一下。“數(shù)學(xué)老師敲了敲黑板。
小滿匆忙低頭抄寫，卻不小心碰掉了橡皮。橡皮滾過過道，停在沈星河的椅子下面。
她猶豫了一下，正準(zhǔn)備彎腰去撿，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已經(jīng)撿起了那塊粉色橡皮。沈星河沒有看她，只是把橡皮輕輕放在兩人桌子相接的角落，然后繼續(xù)記他的筆記。
“謝謝。“小滿小聲說。
沈星河的動作頓了一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前，林小雨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怎么樣？和冰山同桌什么感覺？“她擠眉弄眼地問。
小滿正想回答，余光看見沈星河拿著水杯從后門走進來，立刻閉上了嘴。他經(jīng)過她們身邊時，小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干凈得不像這個年紀(jì)的男生。
“他好像從來不去小賣部，“林小雨看著沈星河的背影，“午飯也總是吃自己帶的飯團。“
小滿想起在醫(yī)院看到的一幕，心里泛起一陣酸澀。她知道那些飯團里通常只有一點點腌蘿卜或者梅干，因為沈星河要把錢省下來給媽媽買藥。
上課鈴響了，小滿回到座位，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張疊成方塊的紙條。她偷偷瞄了一眼沈星河，他正專注地看著課本，仿佛對紙條一無所知。
小滿在課桌下小心地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
“放學(xué)后能等我一下嗎？“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手心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下午的英語課，老師要求同桌之間練習(xí)對話。小滿緊張地轉(zhuǎn)向沈星河，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合上了課本，正靜靜地看著她。
“你先開始吧。“他說。
這是兩周來他第一次主動對她說話。小滿注意到他的聲音比初中時低沉了許多，但那種特殊的質(zhì)感還在，像砂紙輕輕摩擦過耳膜。
“Hi， my name is Xiao Man...“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始，突然意識到自己用的是初中時他們一起練習(xí)英語的情景。
沈星河的眼睛微微彎了一下，像是想起了同樣的回憶。“Hi， Xiao Man. I'm Shen Xinghe.“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We were classmates in junior high.“
小滿驚訝地睜大眼睛。這是沈星河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承認(rèn)認(rèn)識她。
“Really?“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抖，“Then why did you pretend not to know me?“
沈星河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I had my reasons.“
英語老師走過來打斷了他們：“Very good! But try to use more complex sentences， you two.“
對話被迫終止，但某種無形的隔閡似乎被打破了。
放學(xué)鈴響起時，小滿故意放慢收拾書包的速度。教室里的人漸漸走光，只剩下她和沈星河。夕陽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想說什么？“小滿鼓起勇氣問道。
沈星河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熟悉的玻璃瓶，里面裝著五顆褪色的紙星星。“這個，是你拿走的吧？“
小滿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她沒想到他會發(fā)現(xiàn)，更沒想到他會直接問出來。
“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當(dāng)初那個幼稚的舉動。
“沒關(guān)系。“沈星河輕輕晃了晃瓶子，紙星星在里面碰撞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
一陣沉默。遠(yuǎn)處傳來籃球場上男生們的喊叫聲，顯得教室里更加安靜。
“為什么回來？“小滿終于問出了這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沈星河望向窗外，夕陽給他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金邊。“媽媽需要更好的治療。而且......“他停頓了一下，“債務(wù)還清了。“
小滿注意到他說“債務(wù)還清了“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瓶，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這兩年，你在哪里？“
“廣東。一個電子廠。“沈星河的回答簡短得近乎敷衍，但至少他愿意回答了，這已經(jīng)是進步。
小滿想問更多，但沈星河突然站起身：“不早了，我該去醫(yī)院了。“
“我跟你一起去。“小滿脫口而出。
沈星河愣了一下，搖搖頭：“不用了。“
“為什么？我們不是朋友嗎？“小滿固執(zhí)地問。
沈星河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痛了。“小滿，“他輕聲說，“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第二天早上，小滿特意帶了兩個便當(dāng)盒。一個給自己，一個悄悄塞進了沈星河的課桌。
上午第三節(jié)課間，她看見沈星河發(fā)現(xiàn)了便當(dāng)，疑惑地環(huán)顧四周。小滿假裝專心看書，但嘴角忍不住上揚。
午飯時間，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沈星河慢慢打開便當(dāng)盒，里面是精心準(zhǔn)備的蛋包飯、炸雞塊和蔬菜沙拉。
“這是你做的？”他問。
小滿點點頭：“我媽媽教我的。你......要不要一起吃？“
沈星河盯著便當(dāng)看了很久，久到小滿以為他會拒絕。但最終，他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后拿起筷子。
他們沉默地吃著午飯，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帶。偶爾筷子相碰，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很好吃。“沈星河突然說。
小滿驚訝地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睛。陽光照進他漆黑的瞳孔，映出一圈金色的光暈。有那么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初中時那個會揉她頭發(fā)的沈星河。
“你媽媽......身體好些了嗎？“小滿小心地問。
沈星河的表情又恢復(fù)了平靜：“老樣子。需要長期治療。“
“醫(yī)藥費很貴吧？“
“嗯。“沈星河放下筷子，“但我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教初中數(shù)學(xué)。“
小滿想起他筆記本上記錄的賬目，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他總是疲憊不堪。白天上學(xué)，晚上打工，周末還要去醫(yī)院照顧媽媽——這樣的生活，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來說，太過沉重了。
“我可以幫忙。“她沖動地說。
沈星河搖搖頭：“不用。“
“為什么總是拒絕別人的好意？“小滿有些生氣地問。
沈星河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聲說：“因為不想欠更多還不起的債。“
周五的生物課，老師安排了一個小組實驗，要求同桌合作完成。小滿和沈星河被分到觀察洋蔥表皮細(xì)胞的實驗。
“你來操作顯微鏡。“沈星河說。
小滿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焦距，突然感覺沈星河靠近了一些，他的呼吸輕輕拂過她的耳際。
“看到細(xì)胞壁了嗎？”他問。
小滿點點頭，不敢轉(zhuǎn)頭，怕一轉(zhuǎn)頭就會碰到他的臉。沈星河身上那股干凈的肥皂味縈繞在鼻尖，讓她想起初中時他們一起在實驗室做實驗的日子。
“記得初中有一次，你把顯微鏡對準(zhǔn)了自己的手指嗎？“沈星河突然說。
小滿驚訝地轉(zhuǎn)頭看他：“你還記得？“
“嗯。“沈星河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笑意，“你當(dāng)時說看到了外星人基地。“
他們相視一笑，仿佛回到了兩年前。實驗結(jié)束后，沈星河主動收拾了器材，還幫小滿擦了桌子。
“明天......“小滿鼓起勇氣問，“我能去醫(yī)院看看阿姨嗎？她可能還記得我。“
沈星河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她經(jīng)常提起你。“
這個簡單的回答讓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來在這兩年里，不僅她記得沈星河，沈星河和他媽媽也一直記得她。
周六早晨，小滿特意早起做了便當(dāng)，還買了一束康乃馨。她站在醫(yī)院門口等沈星河，緊張得手心冒汗。
沈星河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約定的地點，看到小滿手里的花和便當(dāng)，愣了一下：“不用這么麻煩的。“
“我想給阿姨留個好印象嘛。“小滿笑著說。
走進病房時，小滿幾乎認(rèn)不出床上那個消瘦的女人是記憶中溫柔的沈阿姨。但當(dāng)她看到小滿，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小滿？真的是你嗎？“沈阿姨的聲音虛弱但充滿驚喜，“星河說你和他又成了同學(xué)，我還不相信......“
小滿把花放在床頭柜上，握住沈阿姨伸出的手。那只手瘦得幾乎皮包骨，卻依然溫暖。
“阿姨，我?guī)Я吮惝?dāng)，是您以前教我的那種蛋包飯。“小滿說。
沈阿姨的眼睛濕潤了：“你還記得啊......“
沈星河站在窗邊，陽光從他背后照進來，看不清表情。但小滿注意到，他緊繃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當(dāng)小滿幫沈阿姨整理頭發(fā)時，聽見沈阿姨小聲對沈星河說：“這孩子一點都沒變，還是這么善良。“
沈星河沒有回答，但當(dāng)他接過小滿遞來的毛巾時，他們的手指短暫地相觸，小滿感覺到他的指尖微微顫抖。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那堵冰筑的墻，裂開了一條細(xì)小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