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谷縣，獅子樓。

三層飛檐的酒樓，朱漆大門敞開著，酒色財氣從里面飄了出來。

與被除名后，在冰天雪地中掙扎求存，拼上性命賺取軍功的章援不同。

此刻的蔡一泉，正在享受著西門大官人紙醉金迷、驕奢淫逸的盛情款待。

他新科狀元的緋紅官袍，原本帶著翰林院的熏香，如今卻已經被女人的脂粉味掩蓋。

酒樓內擺著的銀爐，正燒著龍涎香，煙氣裊裊纏在梁上懸著的五彩宮燈之間，把描金的“富貴長春”四個字熏得越發迷離。

“蔡大人少年得志，日后必是國之棟梁！”

西門慶親手為他斟上琥珀色的酒，杯盞相撞時，銀壺里的酒液濺出，滴在滿桌佳肴上——

那盤燒得油亮的天鵝肉旁邊，鮑翅羹還冒著熱氣，旁邊堆著的荔枝蜜餞占滿了金箔。

連伺候的丫鬟都穿著綾羅裙，鬢邊斜插著新鮮的珠花。

“謝……”

蔡一泉捏著酒杯的手指白皙，剛要開口道謝，就被一陣軟香纏了上來。

兩個穿著水紅綾襖的女子，已挨到他身邊。

一個剝了顆葡萄放在自己的朱唇之上，往他的嘴邊遞送進去。

另一個用尖尖的指甲輕輕刮著他的手背，聲音軟得像化了的蜜糖：

“蔡大人嘗嘗這本地的鮮葡萄，比京城的更甜呢。”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西門慶正摟著個穿綠裙的女子調笑。

那女子的石榴裙下擺被西門慶掀起，掃過滿地的瓜子殼，裙角沾了點酒漬。

她雖然紅著臉，但卻毫不在意地往西門慶懷里蹭。

“咳咳咳——”

樓外忽然傳來幾聲咳嗽，像是哪個凍得發抖的乞丐在寒風里瑟縮。

可這聲音剛飄進窗欞，就被滿室的哄笑和絲竹聲碾碎了。

“大人這里有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西門慶忽然拍了拍手，幾個小廝抬著個描金漆盒上來，打開時里頭竟是整排的金裸子，壓得盒底微微作響。

“唉，咱哥倆誰跟誰，有事兒你就直說。

“這禮物是絕不好收的，你還是拿回去。”

蔡一泉的目光在金裸子上打了個轉，又落回身邊女子的笑靨上。

“哎哎哎，那怎么能行，不過是一點家鄉的土特產而已，不值什么錢的。

“老弟你一路辛苦，帶在身邊解解乏，也是小的一點心意。”

“嘛，既然如此，那小弟我便不客氣了。”說著，蔡一泉便勉為其難地收下了禮物。

“這就對了嘛，另外，來嘗嘗我們陽谷縣最近最暢銷的酒水——

‘神仙醉’，這酒只應天上有，出了我們陽谷縣，只怕是千金都難求購。”

“哦，這世間還有這么好的東西，那我可要嘗上一嘗！”

“哈哈哈哈——”

蔡一泉笑著，便淺啜了一口，先是舌尖嘗到蜜般的甜，緊接著一股溫熱順著喉嚨滑下去。

他的五臟六腑像是被暖爐烘過一般，連帶著方才被脂粉氣熏得發沉的腦袋，都清明了幾分。

“嘶——”他倒抽一口涼氣，手里的玉盞險些沒拿穩，眼睛倏地亮起來。

“這、這是什么瓊漿玉液？！”

他又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淌到官袍前襟也顧不上擦，只拍著桌子連聲贊嘆道：

“我在京城飲過御賜的玉液春，也嘗過江南進貢的碧筒酒，卻也從未有過這般滋味！

“這‘神仙醉’初入口時甜若醍醐，入喉卻烈如火龍，咽下去反倒生出一股子甘洌來，舒坦！”

是的，這便是肖虎與陳麗卿釀制的“神仙醉”。

量產后，已然在陽谷縣、清河縣等景陽岡周邊的地區，賣到脫銷，賺了個盆滿缽滿。

“瞧狀元郎你這模樣，不僅好色，而且貪酒。”

服侍蔡一泉的一名嬌嫩女子說著，便用舌尖舔去了他唇邊的酒漬，溫熱的呼吸混著香粉氣撲在臉上，讓他喉頭一陣發緊。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樓下不知何時飄起細雨，打濕了蜷縮在墻角的乞丐。

而樓內的燭火卻越燒越旺，把每個人的臉都映得通紅，花天酒地、醉生夢死。

酒過三巡，蔡一泉的官袍被他隨手脫在椅背上，露出里頭月白綾衫，領口已被女子的胭脂染了片緋紅。

他摟著一個唱曲兒的姑娘，手指在她琵琶弦上胡亂撥弄，惹得那姑娘一陣嬌笑。

“趕緊讓景陽岡的陳老板，再多給咱們店里多送來點酒水！”

西門慶見狀，連忙吩咐后廚，再去多進上些“神仙醉”這般的佳釀。

“得嘞，早前就已經跟他們說過了，估計這配送的酒水，馬上就能送到。”

“哎呦，別打啦！”

“樓外……是什么聲音？”蔡一泉醉眼朦朧地望向窗外。

西門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門外，有兩個衙役正用腳踢著一個乞討的老婦。

那老婦懷里還抱著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哭聲細弱得像根棉線。

他啐了口唾沫，笑著往蔡一泉杯里添滿酒：

“不過是些礙眼的東西，大人莫管。

“來，再飲一杯！”

“臭要飯的，敢擋蔡大人的路！”

高個衙役一腳踹在老婦膝彎，她“哎喲——”一聲跪倒在地。

她懷里的半塊凍硬的窩頭滾出來，在青石板上磕得粉碎。

矮個的索性抬腳往孩子身上碾，那孩子哭得背過氣去，小臉憋得發紫。

“住手！”

一聲清喝破開酒肉香氣。

送酒的少年剛把酒壇放在獅子樓門階上，滿頭白發被風掀起，露出了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

自然正是我們的主角——肖虎。

“哪兒來的不怕死的，還敢在這里多管閑事。”

肖虎正要脫下手里的酒壺布套，卻見那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又要落在那老婦人的身上。

情急之下，他竟直挺挺地撲過去，用后背護住了老婦。

“噗通——”一聲。

棍梢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背上，少年悶哼一下。

“哪來的野小子？找死！”

高個衙役反手就要去揪他的白發，手腕卻被一道黑影纏住——

不知何時，站在肖虎旁邊的長發女子，竟用自己的發帶，纏住了他的手腕。

“你們作為朝廷的官差，就是這樣保護民眾的？”

出手的，正是陳麗卿。

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布裙，指尖捏著發帶末端輕輕一扯，衙役就疼得嗷嗷叫，水火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哎呦，你們竟敢襲擊官差？！”

矮個的衙役見狀，揮棍便向陳麗卿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