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仙家氣象之下，是森嚴的等級。

林墨等“記名雜役”被帶到了青竹峰最外圍、靠近后山的一片區域。

這里的建筑明顯低矮簡陋了許多，大多是灰撲撲的石屋或竹舍，排列得密密麻麻，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塵土和靈植肥料混雜的氣息。

路上遇到的正式外門弟子，個個步履匆匆，神情倨傲，偶爾投來的目光也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視，如同看一群會走路的工具。

最終，他們在山坳深處一片明顯荒涼破敗的藥園前停下。

藥園占地頗廣，卻被一道低矮的、爬滿枯藤的籬笆潦草圍著。園內土地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褐色，靈氣稀薄得可憐。

放眼望去，大部分區域都荒蕪著，長滿了半人高的枯黃雜草。只有靠近籬笆邊緣的零星幾小塊土地上，稀稀拉拉地生長著一些…奇特的植物。

那些植物約莫尺許高，莖稈纖細，葉片狹長。最詭異的是它們的顏色和狀態。同一株植物上，一部分葉片呈現出一種生機勃勃的翠綠，甚至帶著玉石般的溫潤光澤。

而緊鄰著的另一部分葉片，卻已徹底枯萎焦黃，如同被烈火炙烤過，死氣沉沉，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成灰。生與死，榮與枯，竟如此詭異而和諧地共存于同一株草上，散發出一種微弱的、混亂而駁雜的靈氣波動。

“枯榮草？”隊伍里有人低低驚呼，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和絕望，“竟然是這鬼東西？”

“完了完了……被分來看守枯榮草，這跟發配邊疆挖礦有什么區別？一輩子別想出頭了！”

“聽說這草嬌貴得要死，稍有不慎就徹底枯死，或者瘋長失控變成廢物雜草！根本種不活！看守這里的雜役，沒一個能熬過三個月的，不是被克扣資源餓死，就是被管事責罰打死！”

恐慌和絕望的情緒瞬間在新晉雜役中彌漫開來。

負責引導的外門弟子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場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拿出一卷獸皮名冊，開始用毫無感情的聲音點名分配：

“王鐵柱，一號枯榮田，三畝。”

“李二牛，二號枯榮田，三畝。”

……。

“趙石頭，六號枯榮田，三畝。”

“林二狗，”他的目光落在林墨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看垃圾般的漠然，“七號枯榮田，三畝。”

七號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墨身上，帶著一種混合了憐憫、嘲弄和幸災樂禍的復雜情緒。

連那外門弟子念出“七號田”時，嘴角都似乎撇了一下。

“七號田？那不是靠近‘瘴氣谷’邊緣那塊地嗎？聽說地下有陰脈裂隙泄露，靈氣混亂污濁到了極點！連枯榮草都長不了幾根！”

“嘖嘖，半個雜靈根的廢物，配最廢的七號廢田，絕配啊！”

“看他那細胳膊細腿，能揮得動鋤頭？怕不是幾天就被田里的‘蝕骨瘴’給毒死了吧？”

“死了也好，省得浪費宗門糧食！”

低低的議論和毫不掩飾的嗤笑聲再次響起。

林墨沉默地站在原地，臉上維持著惶恐不安的神色，手指卻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七號廢田？靠近陰脈裂隙？靈氣混亂污濁？

枯榮草？

目光再次投向藥園里那些半枯半榮、散發著混亂駁雜氣息的詭異靈植。

一絲極其隱晦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從林墨沉寂的枯榮靈根深處悄然逸散。如同沉睡的巨獸，嗅到了最熟悉也最渴望的氣息。

引導弟子將一塊粗糙的木質腰牌上面刻著“玄天外門記名雜役林二狗七號藥田，一柄銹跡斑斑的短柄藥鋤、一個破舊的儲物袋，里面只有幾塊硬邦邦的劣質靈谷餅和一套最劣質的灰色雜役服塞到林墨手里。

同時不耐煩地揮手：“去！你的窩棚就在七號田邊上！每日辰時、酉時各巡視照料一次！每月需上交定額枯榮草葉！完不成任務，自有門規處置！滾吧！”

他不再看林墨，轉向下一個分配任務。

林墨攥緊那冰冷的木質腰牌和生銹的藥鋤，低著頭，在無數道或憐憫或嘲諷的目光注視下，沉默地走向藥園最深處，那片被荒草和枯藤半掩著的、散發著淡淡陰冷潮濕氣息的區域——七號枯榮田。

籬笆歪斜，幾乎倒塌。土地是令人心悸的灰黑色，板結僵硬，踩上去發出干澀的聲響。稀薄的靈氣中混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帶著腐朽腥甜味道的陰冷氣息，正是所謂的“蝕骨瘴”。

田壟早已看不出形狀，只有零星十幾株枯榮草，稀稀拉拉地散布著，狀態比其他田里的更加糟糕。大部分草株枯黃的部分占了七成以上，僅存的一點綠色也黯淡無光，葉片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散發著濃烈的衰敗死氣。

田邊，一個由幾塊破木板和茅草勉強搭成的窩棚，在風中搖搖欲墜，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嘲笑。

很好。廢人，廢田，廢草。完美的開局。

林墨走到田壟中央，蹲下身。無視了那若有若無侵蝕皮膚的陰冷瘴氣，無視了遠處那些依舊投來的、如同看戲般的目光。

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瑩潤，輕輕觸碰向離林墨最近的一株枯榮草。

那株草大半焦黃枯萎，僅剩頂端兩片葉子帶著一絲微弱的綠意，葉片邊緣已經卷曲發黑。

就在林墨的指尖，即將觸及那卷曲發黑的葉片邊緣時——

嗡！！！

一種無聲的、卻宏大無比的共鳴，如同沉睡萬古的洪鐘被驟然敲響，瞬間在林墨的識海深處轟然炸開！

并非聲音，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層次的震顫！一股龐大、混亂、卻無比清晰的意念洪流，順著指尖接觸的剎那，洶涌地沖入他的腦海！

痛苦！那是根系被陰冷污濁靈氣侵蝕、如同被無數冰針穿刺的尖銳痛楚！

干渴！那是土壤板結貧瘠、無法汲取到足夠水分和養分的極致焦灼！

混亂！那是生與死的界限在體內被強行扭曲、撕扯的瘋狂與絕望！

掙扎！那是最后一絲殘存的、對陽光、對純凈靈氣的微弱渴望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