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像是沉入了大海。

貴族們愣住了，奴隸販子更是直接張大了嘴。

“你...剛剛說什么？”

“我有名字，我的名字是“珊瑚”，即使這樣你們也愿意繼續買下我嗎？”

男孩于是又重復了一遍。

但奴隸是不能擁有姓名的，她明白這一點。

一個奴隸的姓名只能由它的主人所賦予，這代表了主任的絕對擁有權力，以及一個貴族使用奴隸的尊嚴。

于是，不出意料的，一切都因為男孩的名字搞砸了。

貴族們憤懣地離開了。

奴隸販子則跪倒在地；無論他如何解釋，今后，他也別想再賣出去一只奴隸了。

至于那個名為“珊瑚”的男孩...

他被奴隸販子吊在房梁上，打了整整三天三夜；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那個男孩都不曾出現了。

奴隸們的伙食則越來越差；羊群紛紛餓死，就連暴雨天氣也越發頻繁起來。

直到某個晚上，她借著篝火，正在河邊清理背上的羊糞。

“你今天怎么又遭欺負了，為什么不反擊回去？”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冒出，讓她嚇了一跳。

那張纏著繃帶的臉從灌木叢中鉆出。

“珊瑚...？”

“我都以為你死了！你怎么出現在這里的？”

她驚喜萬分。

那天晚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名為珊瑚的男孩從灌木叢中爬出，繃帶中間的眼睛如同河水一般透徹。

“說來話長...反正，現在我不是奴隸了。”

“怎么做到的...？”

“我本來已經快死了，誰知道有一只名為“先遣隊”的衛兵隊發現了我。”

“它們說，我的神性還算是有用，于是讓我加入了先遣隊，并每天培養我戰斗技巧。”

她點了點頭。

珊瑚的神性是異于常人的記憶力；他從能夠記住更多的童話故事，記住更多的岔路。

這也是他之前被那個天文臺貴族老爺選中的原因。

“對了；你是什么時候有了這個名字的？你真是害慘所有人了。”

對于那天的經歷，她一直想不明白；那時候她意識到自己并不算是特別聰明，至少珊瑚比她聰明的多。

“...這個嘛...”

對方只是聳了聳肩。

“我當時隨便編的；珊瑚這個名字是在童話書里找到的吧，海的女兒穿越珊瑚群，找到巫婆之類的...”

“為什么要編這么一個名字？”

她很氣憤。

“你知道這引發了什么后果嗎？大家都沒有飯吃了！”

“而且...”

“抱歉啊。”

出乎意料的，他道歉地相當平靜。

“這確實是我的不對，但是身為一個奴隸，無論到哪里，這輩子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吧。”

“你看，你長得和童話里的公主一樣，到現在，卻連一個名字都沒有。”

“我稱呼你的時候，就只能是喊“喂！”或是“那個誰！”，這樣的生活，你不覺得荒謬嗎？”

“所以你就自己取了一個名字？”

她有些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了。

畢竟那時候她也僅僅只是十歲出頭，而就算是一般的女性，也要到十五歲才能成年呢。

“差不多吧；主要是，當時它們也沒打算選你，只選了我。”

“我就不想跟著那個家伙去天文臺了；索性我就自己取了一個名字。”

他這么輕描淡寫地說著。

這其中的邏輯很怪，如果她愿意的話，現在就應該把奴隸販子從屋子中叫來；但，莫名其妙的。

有一股柔和的情緒正在她的血管里流動；那是一種輕盈的、時刻讓人激動的感覺，她描述不清。

總之，最終，她什么都沒有做，甚至覺得，珊瑚這個名字真是好聽。

“我說，你要不要取一個自己的名字？”

“不要，那太幼稚了。”

珊瑚笑了笑，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夜幕昏昏沉沉，但兩人卻都異常地清醒。

最后，久違的，他指了指那堵墻壁。

那堵高聳的，能夠遮擋住半片天空的墻壁；它就聳立在兩人視野的盡頭。

“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墻，我知道。”

“那，你知道圍墻代表了什么嗎？我的意思是，它憑什么出現在那里，遮擋住半片天空，又組織人和羊群涌向外界的遠方呢？”

她皺起眉頭。

這個問題很是奇怪，它太尋常，像是糾結河床里的石頭為什么是圓形一般，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墻就是墻啊，它樹立在那里，每天都樹立在那里啊。”

“羊群會被它擋住，是因為它很硬，而且...”

“我的意思是，你想知道嗎？”

他的手下張開，一本童話書被他高高舉起。

“圍墻外面有什么，會不會是書里那樣色彩繽紛的世界，會不會藏著很多寶藏...”

“你想知道嗎？”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后站了起來，自言自語到。

“我想知道。”

她愣住了。

“我們這些奴隸，一代一代人只是生活在這片狹小的草坪之上。”

“我們的面前是一堵墻，我們日夜生活；可墻為什么存在，為什么下雨就要躲進天文臺，為什么我們天生就低人一等...”

“這些我一直在思考答案。”

“我想不明白：我們的世界實在是太小了，小到只有一片天空，饑渴星星、一群羊和一堵墻。”

“它們組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切，但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為什么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知道嗎？關于這堵墻為什么存在。”

她感覺到先前的那股情緒開始變化：從一種暖洋洋的、如同紅薯般甜膩的味道逐漸轉化為暴風雨來臨前的水汽感。

“那個先遣隊的人是這么說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城鎮還不曾建立的時候，神明曾廣泛存在于世間。”

“祂們幫助人類搭建文明，收集合適的孩童作為自己的使徒；祂們宣揚正義，宣揚平等，崇尚榮光與道德。”

“為了摧毀固化的階層，祂們創造出能夠混亂一切事物的雨水。”

“為了肯定生命的存在，祂們創造出信仰與魔法，讓使徒們穿行于世間。”

“而我們這座城鎮，固化的時間已經太久了，久到多么大的褪色之雨都已經無法改變。”

“因此，神降下神罰，將在千年之后的某個瞬間，降下一場吞沒一切的洪水。”

“那場洪水到來前，人們會逐漸展露出自己原本丑陋的面目。”

“階層會被打破，秩序將被重組，怪物出現世間...而圍墻...”

他指了指那堵高聳的墻。

“墻不是堵住洪水用的；墻將我們的愚昧與世界孤立開，能夠把怪物抵擋在城鎮之外。”

“能夠把末日降至的訊號也隔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