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修女的聲音嘶啞著。

姜羽聽見她咿咿呀呀地哼著什么，字眼模糊；在她的腳下，深藍的光流則以她為中心逸散開來。

那光流游走著，像是高溫熔化的鐵水在沿著預先鋪設好的軌跡上流動。

它們分支出復雜的圖案，其中大部分類似于海螺上螺旋的花紋，很快便鏈接出一個直徑約十五米的正圓型區域。

“是魔法；老修女沒有騙人。”

姜羽這么意識到。

法陣幾乎是在眨眼間便構建完畢，甚至讓人難以記住其上復雜的圖案，空氣中便呼嘯起一陣溫濕的海風來。

那是一股帶著鐵銹味道的腥咸氣息，它灌進人的鼻腔，怪物們則同時開始抽搐起來。

它們張開嘴，用魚尾將整個身子都托舉直立起來；它們身上的鱗片則開始散出同樣腥咸的深藍色流光。

隨后，是細細簌簌的響動。

成百上千的泡沫開始從那些修女的胸口處生長；它們蓋住鱗片，如劣質的塑料氣膜般將怪物們一層一層覆蓋住。

“你施展出魔法凈化了它們？”

兩人于是停止了跑動。

此刻，世界突然再次寂靜下來；修女們如同一座座模糊不清的雕塑一般靜止著在蘆葦蕩中。

風繞過它們，蘆葦搖曳。

為了確定怪物們已經徹底死亡，姜羽又嘗試著檢視起先前丟下的美工刀；它沾滿淤泥的刃口刺進泡沫之中，一瞬便沒了影子。

“姜羽...老婆婆她好像有點不對勁...”

安青晝的聲音。

法陣的光芒散盡，姜羽回過頭，發現老修女已經躺在了地上。

她仍然有呼吸，雙手卻一直掐著自己的嗓子；黑豆一般的眼睛第一次睜大，露出深褐色的血絲。

她徹底啞了，那一瞬間姜羽如此直覺。

......

“吃魚的話，需要把刺吐出來哦，這個你應該知道的吧！”

并不算明亮的石頭屋中，三人圍著那張正壓住照片的桌子。

雖然安青晝捕魚的技巧非常高超，她使用一柄木柄改良的魚叉，幾乎是一下一只魚，但他還是有點擔心。

于是他這么說著。

“我小時候就有一次，因為吐刺太麻煩了就一口咽下，結果被送到醫院救了一晚上，又被打了一個早晨。”

“...那你很蠢了?！?

安青晝撇了撇嘴。

萬事具備，按照那個毀滅一切的天災預言，村莊還剩下最后兩天的時間。

明早天一亮，就去探索天文臺。

兩人這么決定下來。

黃昏撞碎木門的縫隙，透過水晶寶寶的碎片折射進來；老修女正將那罐見底的花生醬從唯一的柜架上取下。

在施展完那個法術之后，她便徹底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按照常理來說，魔法并不應該對施術者造成什么代價。

姜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這讓他對生命女神的觀感差了很多。

幸好當時安青晝和自己都沒能成為那家伙的使徒。

“哦，對了，你慢一點就可以。”

咽下最后一口花生醬，他從校服口袋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紙幣；老修女則伸長她枯朽的指尖，在空中比劃起來。

“右手伸出拇指和小指，全心向前，好的?！?

“然后...拳心向自己，伸出小拇指向上...”

他快速在紙面上記錄下對方的手勢，準確來說是“手語”。

對方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萬幸的是，她似乎懂得手語。

只不過姜羽并不知道這手語和自己世界的那套規則是否一致；不同地區之間的手語都會有差異，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反正他一個手勢也認不出來。

不過，留一個念想總是好的；他的速寫不錯，如果對方在最后的時刻想要再說些什么，他就老老實實記錄下來好了。

萬一呢？

他這么想著；萬一以后遇到了另外一個能夠讀懂手語的人，此刻發生的一切就都有能夠解釋的機會了。

莫名其妙出現的魚人，還有老修女變啞巴的原因，還有...

那個所謂的生命母神到底是什么。

不過，只是，他總感覺有哪里很奇怪。

“你在這里繼續繪畫吧；我趁天還沒徹底黑下來，再檢查一遍周圍是否有怪物?！?

安青晝這么說著。

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魚人讓兩人有些擔憂；當時，如果不是老修女的那個魔法，恐怕現在大家都已經尸骨無存了。

她推開木門。

“第三個動作，用手在嘴邊晃動...好的，第四個是什么？”

他瞇起眼睛，對自己的畫技很是滿意。

從小他就愿意當一個藝術家；在大家都被果凍吸引著成為太空人的時候，他已經在學校的墻壁上亂涂亂畫了。

當然，這和他最后一事無成并沒有什么聯系；就好像大家也都沒有成為太空人和科學家一樣。

“第五個動作...”

粗糙的碳線則突然開始扭動起來。

它們閃爍出星星點點的朔光，從泛黃的紙頁上騰空而起，然后在空中交織、凝結。

黑色的線條變成磁帶的模樣。

是自稱研究員的磁帶幽靈女士，姜羽決定從此往后都這么稱呼對方。

“想知道這老東西都說了些什么嗎？我來告訴你?！?

模糊的人形逐漸從那磁帶中顯現，她仰著腦袋，打了一個哈欠。

姜羽皺起眉頭。

“如果你真是舊時代的人，那么你也絕對不可能知道她在說些什么?！?

“不不不...對我來說，人的舉動就和搬家的螞蟻一樣簡單。”

她的嘴角彎起。

“無論是什么語言，手語還是口語甚至素描線條；語言都是規律的，它們有最基本被設立而出的邏輯?！?

“只需要稍微結合動作心理，順便聯系上下文摸索一遍所有的可能性，很快就會得出結論的。”

她又打了個哈欠，似乎是剛剛睡醒。

“這個老家伙說，“她說謊了，因此喉嚨才被封住”?！?

似乎是看姜羽依舊不太相信，她又用那中性的電子音開始模仿起那首歌謠來。

“修女不能說謊，除非海水灌滿歌喉...你不會笨到連這個都記不住吧?！?

“所以她是哪里說謊了？”

姜羽仔細回想起先前的場景；修女念誦了一段禱告詞，然后就出現了這樣的變故；禱告詞還能出錯嗎？

“禱告詞當然是沒問題的；事實上，神回應依靠的是使徒的信仰?！?

她歪了歪腦袋。

“如果你內心的信仰足夠堅定，你就是想要把神干了祂都會回應你的；關鍵在于...”

“這家伙根本就不信那個圣生命母神；她口口聲聲引誘你們成為對方的信徒，實際上只是為了自己看一看大海的私欲而已?！?

她的語氣相當冷淡，似乎還帶有一絲玩味。

“所以，當她說出，‘我愿意奉上一切’的時候，就算她說謊了；她當時根本不愿意獻上一切?！?

“因為她根本就不想死，她發動那個咒語，是為了讓你們活下來，好讓她看海的希望仍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