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絲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在暮色中織出一片朦朧的霧。

顧衍將鋼筆尖從習題冊上移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高三（2）班的自習教室只剩他一個人，空調冷氣與雨聲交織成靜謐的背景，適合解題，卻不適合發呆。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母親昨夜又打電話來，反復叮囑他月考必須保持年級前三。耳機里循環播放的英語聽力早已自動暫停，他盯著習題冊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這是高三的第十一個月，他像一臺被擰緊發條的機器，日復一日運轉，卻不知何時才能停下。

忽然，教室門被撞開的聲音打破沉寂。一個濕漉漉的少女闖進來，發梢滴著水，書包在肩頭晃得狼狽。

顧衍抬頭，看見她胡亂抹著臉上的雨水，像只淋濕了皮毛的小貓。水珠順著她細軟的劉海滑落，在鎖骨處凝成一顆晶瑩的水滴，映得那枚銀色的星星吊墜格外耀眼。

“抱歉！“少女轉身要關門的動作頓住，顯然才注意到室內有人。

她扎著松垮的馬尾，校服襯衫領口歪斜，露出鎖骨上一枚銀色的星星吊墜。

顧衍認出她是疏玲——藝術班的那個總踩著鈴聲沖進教室的姑娘，傳聞中鋼琴彈得極好，但文化課常掛紅燈。他見過她在走廊被班主任訓斥的模樣，也聽過男生們私下議論她“張揚又神秘“。

她此刻正踮腳在門邊擰干傘，水滴濺到顧衍的桌角。他蹙眉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動作帶著理科生的機械式禮貌：“擦一下，水漬會滲進木紋。“指尖觸到她掌心時，他感覺到她手指冰涼，仿佛被雨水浸透的體溫從未回暖。

疏玲怔了怔，接過紙巾時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她耳尖驀地紅了，像是被燙到般縮回手。顧衍垂眸繼續做題，卻聽見她小聲嘟囔：“原來學霸也會管閑事啊……“聲音帶著清甜的尾音，像是春日里融化的冰糖，卻裹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戲謔。他筆尖一頓。

傳聞中她總愛逗弄那些刻板的學生，此刻她蹲在窗邊晾傘，裙擺沾著泥漬，卻莫名讓顧衍想起幼時養過的那只三花貓——頑皮，但又會在雨天安靜蜷成一團。

她用紙巾擦拭吊墜的動作格外細致，仿佛那枚星星是易碎的珍寶。雨聲漸密，教室里只剩兩人呼吸的韻律。她歪著頭打量他的習題冊，忽然伸手輕輕點了點頁面：“這道導數題，我上個月也卡在這里。“指尖掠過紙面時，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混著雨水潮濕的氣息，悄然鉆進他呼吸的縫隙。

他心跳漏了一拍，卻很快掩飾般翻頁：“已經解完了。“

疏玲倏地湊近，馬尾掃過他手背，帶來一陣癢意。她指尖按在他剛解出的步驟上：“這里用洛必達法則會更簡潔。

“她的數學知識竟出乎意料地扎實，顧衍瞳孔微縮。

她得意地勾起唇角：“誰說藝術生只會彈琴？“

忽然，她肩膀一顫，整個人踉蹌著后退半步——傘又被風從窗縫卷了出去。兩人同時伸手去抓，顧衍比她快一步撈回傘柄，遞還時注意到她掌心有道淺疤，像是燙傷留下的痕跡。疏玲縮手極快，傘骨在兩人之間磕出輕響，仿佛那疤痕是碰不得的秘密。

“謝謝。“她匆匆離去，馬尾在走廊甩出一道濕潤的弧度。

顧衍望著那抹背影，忽然發現習題冊上洇開的墨跡——原來他握筆時太用力，洇透了紙頁。那道疤痕的形狀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像一道未解的方程式。

雨還在下。他想起疏玲晾傘時窗臺上殘留的水漬，忽然起身抽了張紙巾去擦拭。指尖觸到冰涼玻璃的瞬間，他聽見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女孩壓抑的咳嗽。她似乎在躲避什么人，又或者，在逃避什么別的東西？

顧衍攥緊紙巾，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轉角處，疏玲正蹲在樓梯間，將書包里的畫冊緊緊護在懷里。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在泛黃的畫紙上，他卻看見那些速寫里藏著無數星星圖案——每一枚都與他見過的吊墜形狀相似，卻各自有著細微的裂痕。

她抬頭時，眼底的慌亂還未褪去。顧衍將傘遞過去，聲音不自覺放輕：“至少……別讓畫被淋濕。“疏玲接過傘，指尖再度相觸。這次她沒躲開，反而輕聲問：“顧衍，你相信靈感這種東西嗎？“她的目光穿過雨幕，仿佛望向一個他看不見的遠方。

他點頭，又搖頭。答案在喉嚨里打轉，最終化作一句：“至少，你的數學靈感是真的。“她笑出聲，雨滴在傘面敲出清脆的節拍。

轉身離去時，她忽然回頭：“明天，或許我會早到一次。“

暮色徹底沉下去，顧衍回到教室，發現習題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枚折成星星的紙條。展開時，一行潦草的字跡躍入眼簾：“洛必達法則的另一種解法，試試看？“末尾畫著一枚小小的、帶著裂痕的星星。

他忽然意識到，有些痕跡不是水漬，而是擦不去的。比如她掌心的疤，比如雨中的相遇，比如他此刻無法平靜的心跳。

空調冷氣仍在無聲流淌，他卻覺得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在胸腔里緩慢融化——像是凍了十年的冰，突然被一道不合時宜的陽光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