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清晨，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疲憊。謝陵川用冷水狠狠撲了幾把臉，試圖洗去昨夜混亂思緒的殘渣。鏡中的少年，眼底帶著淡淡的青影，但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沉淀了下來，不再僅僅是之前的茫然和恐懼，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的審視。

早餐店的煙火氣和食物的香氣短暫地麻痹了神經。他像往常一樣買了豆漿和包子，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身體內部，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的充盈感在四肢百骸悄然流淌，仿佛沉睡多年的引擎被喚醒，正低低地轟鳴著。

踏入熟悉的校園，空氣里彌漫著屬于周一的、特有的忙碌和困倦氣息。跑操的集合哨聲尖銳地響起，如同催命符咒。

橡膠跑道上，穿著統一校服的學生們像遷徙的沙丁魚群，開始緩慢而沉重地移動。謝陵川混在隊伍里，腳步下意識地跟隨著節奏。跑過一圈、兩圈……八百米、一千米……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預想中的胸悶、腿酸、喉嚨發干……這些熟悉的、屬于“人類謝陵川”的生理反應，統統沒有出現！他的呼吸平穩悠長，心跳節奏有力而恒定，仿佛不是在奔跑，而是在……散步？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每一次蹬地都帶著一種流暢的、幾乎要飄起來的錯覺，沉重的校服似乎失去了重量。周圍同學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聲，在他耳中顯得格外遙遠而清晰。

“喂！老謝！發什么呆呢！沖刺了！”熟悉的大嗓門在身旁響起，是他的死黨王玖壹，一個身高體壯、熱愛籃球的體育生。王玖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習慣性地用肩膀撞了撞謝陵川，帶著點玩鬧性質的推搡，這是他們之間常有的互動。

若是往常，謝陵川會被撞得一個趔趄，笑罵著回撞一下。但今天，就在王玖壹肩膀撞過來的瞬間，一種近乎本能的、對自身平衡的絕對掌控感瞬間支配了謝陵川的身體！他甚至沒有刻意去想，只是肩膀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卸力技巧微微一沉，隨即腰腹核心驟然繃緊發力，順著王玖壹撞來的方向，以一個微小卻精準的角度，用肩側反撞了回去！

動作幅度不大，流暢得幾乎像是舞蹈。

但效果，卻如同被一輛高速行駛的摩托車側面撞擊！

“臥槽——！”

一聲短促的驚呼和沉悶的砰響同時炸開！

王玖壹那近一米八五、體重近一百八十斤的壯碩身體，竟然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雙腳離地，整個人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直接撞飛出去！在空中劃過一個短暫的弧線，重重摔落在兩米開外的橡膠跑道上！濺起一片細微的橡膠顆粒！

整個跑道邊緣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同學，包括謝陵川自己，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著趴在地上、一臉懵逼加痛苦的王玖壹，又看看站在原地、仿佛只是輕輕抖了抖肩膀的謝陵川。

時間仿佛凝固了。清晨微涼的空氣里，只剩下遠處其他班級跑操的口號聲和王玖壹倒吸冷氣的“嘶嘶”聲。

謝陵川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但這一次，并非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冰冷的震驚！他看著自己還保持著微微側身姿勢的肩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肢體。剛才那股力量……那股幾乎不受他主觀意識控制、沛然涌出的力量……是什么？！

“怎么回事？！王玖壹！謝陵川！”班主任焦急的聲音由遠及近，撥開圍觀的學生擠了進來。

王玖壹齜牙咧嘴地撐著地面坐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幸好是橡膠跑道，緩沖性好，除了摔得七葷八素外加屁股劇痛，似乎沒傷筋動骨。他抬起頭，看向謝陵川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見了鬼似的茫然。

“老……老師，”王玖壹喘著粗氣，搶先開口，他腦子轉得飛快，知道這事說出去沒人信，還會給兄弟惹麻煩，“我……我不小心絆了一下，差點摔，老謝他……他想拉我來著，結果沒拉住，勁兒使大了……我自己摔的！”他一邊說，一邊忍著痛，對謝陵川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示意他別說話。

班主任狐疑地看著兩人，又看了看平整的跑道：“真沒事？要不要去醫務室？”

“沒事沒事！真沒事！就屁股墩兒有點疼！”王玖壹趕緊擺手，掙扎著想站起來。

“謝陵川，你扶他去教室休息，上午課別上了?！卑嘀魅伟欀碱^，顯然不太信，但王玖壹堅持這么說，他也不好深究。

謝陵川沉默地走過去，伸出手。王玖壹抓住他的胳膊借力站起來，剛一搭上，王玖壹就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帶著驚魂未定的顫抖問道：“我靠……老謝……你……你丫吃什么藥了？！剛才那一下……你他媽是綠巨人附體了？！什么時候力氣這么大了？！”

謝陵川沒有回答。他穩穩地扶著王玖壹，手臂上傳來的重量感微乎其微，仿佛扶著的不是一個壯漢，而是一根輕飄飄的稻草。他低著頭，避開王玖壹探究和周圍同學驚疑的目光，內心的復雜和矛盾如同沸騰的巖漿，幾乎要將他吞噬。解釋？怎么解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上午的課，謝陵川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像個幽靈一樣坐在座位上，身體里那股洶涌的力量感并未消退，反而在寂靜中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馴服？仿佛一頭被驚醒的猛獸，在最初的躁動后，開始安靜地蟄伏在他體內，隨時等待著他的召喚。他嘗試著極其輕微地握緊拳頭，指關節發出細微的“咔噠”聲，一股遠超以往的力量感在肌肉纖維中奔流。

王玖壹坐在旁邊揉著屁股，時不時用看外星人的眼神偷偷瞄他，欲言又止。

午休時間，教室里漸漸安靜下來，同學們或趴著睡覺，或小聲聊天。謝陵川攤開作業本，筆尖卻懸在半空。他寫不下去。昨夜深海父母的影像、鎏金豎瞳、白金符文、暗銅利爪、寶馬男的“質感”、王老師朋友圈的疑云……還有今早這匪夷所思的力量失控，所有的一切在他腦中瘋狂交織、碰撞。

一種莫名的、仿佛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沖動，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

他站起身，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沒有驚動任何人。他走出教室，穿過午休時略顯空曠的走廊，沒有走向宿舍或食堂，而是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徑直走向了校園最偏僻的西北角——那里有一段被高大梧桐樹蔭蔽的老舊圍墻。

圍墻很高，目測超過兩米五，頂端還豎著防止攀爬的鐵絲網（雖然有些地方已經銹蝕斷裂）。對于普通高中生來說，這是難以逾越的屏障。

謝陵川站在墻根下，抬頭看了看。陽光透過濃密的梧桐葉，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他甚至沒有助跑，只是膝蓋微微彎曲，腿部肌肉瞬間繃緊、發力！

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足底爆發，推動著他如同擺脫了地心引力般向上拔升！手臂自然地向上伸展，指尖在粗糙的墻磚上輕輕一搭，借力點極其精準，整個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凝滯。

嗖——！

他甚至沒感覺到用力，視野已經越過了墻頭，看到了墻外那條安靜的小巷。身體在空中一個極其自然的團身翻轉，落地時悄無聲息，膝蓋微屈，完美地卸掉了沖擊力。

他站在了校外。

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輕盈得如同飛鳥。

內心……竟一片平靜，沒有半分驚訝。仿佛這本就是他該有的能力，只是沉睡太久，剛剛蘇醒。

墻外是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綠樹成蔭，幾個老人在長椅上曬太陽。謝陵川找了一個僻靜角落的長椅坐下，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耳邊是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他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消化這越來越失控的現實。

剛坐下沒多久，一個身影便極其自然地走了過來，在他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謝陵川抬眼看去。是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生，穿著同樣的校服，身材勻稱，面容清秀，甚至帶著點書卷氣，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謝陵川的瞳孔卻瞬間收縮！

這男生身上，散發著一種極其隱晦、卻讓他體內那股蟄伏的力量產生強烈共鳴的氣息！一種非人的、冰冷的、帶著古老質感的……同源感！與昨天那個寶馬男身上的“熟悉感”如出一轍，但更加清晰、更加……純粹！

男生似乎很滿意謝陵川的反應，他微微側過頭，看向謝陵川，笑容加深，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謝陵川耳中：

“翻墻挺利索嘛?？磥怼T’開得不錯？”

他沒有等謝陵川回答，目光掃過那道高高的圍墻，語氣帶著一絲隨意的了然：“身上有‘同類’的味道，藏都藏不住?！?

說完，他站起身，徑直走向那段圍墻。沒有助跑，沒有蓄力，甚至姿態比謝陵川更加隨意。他只是在墻根下輕輕一躍，身體便如同沒有重量般騰空而起，腳尖在墻磚上極其輕巧地一點，整個人便如同靈活的貍貓般翻了過去，消失在墻內。動作流暢、迅捷、帶著一種訓練有素般的優雅。

翻過去后，他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墻內那邊，隔著圍墻，聲音清晰地傳來：

“喂，發什么呆？一起嗎？”語氣帶著點熟稔的邀請，仿佛他們早已認識。

謝陵川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同類？門？這個突然出現的、同樣能輕易翻越2.5米高墻的“同學”……他到底是誰？他的話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謎團和一種被卷入未知漩渦的宿命感再次襲來。但這一次，謝陵川沒有過多的猶豫。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向圍墻。身體里的力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志，自然而然地流動起來。他再次輕松地翻越過去，落在那男生身邊。

兩人站在圍墻內的樹蔭下，午后的校園安靜得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陽光透過枝葉縫隙，在兩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那男生看著謝陵川平靜（或者說，是強行壓制住所有情緒）的臉，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忽然拋出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聲音不高，卻像驚雷般在謝陵川耳邊炸響：

“喂，謝陵川。”

“你相信……”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謝陵川的瞳孔，直抵他靈魂深處那剛剛蘇醒的、被稱為“神血”或“詛咒”的力量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