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在大魔王的手里死里逃生
- 長川記
- 3532字
- 2025-06-15 21:08:54
鄭村壩·風雪刃(建文三年冬)
一、燕山鎖鑰
北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鄭村壩殘破的土垣上,嗚嗚作響,如同鬼哭。壩子扼守燕山南口,控著從北平南下真定的咽喉要道。冰封的運河在壩子東面蜿蜒,反射著慘淡的天光。徐輝祖勒馬立于壩頂,鐵甲凝霜,目光穿透風雪,死死釘住北面那片被鉛云壓著的莽莽群山。那里,是朱棣巢穴所在。
“大帥,”參將盛庸的聲音帶著風雪刮過的粗糲,“壩墻加固了,戰車列了三重,火器營占住了東西兩翼高地,‘一窩蜂’(火箭)都備足了,鹿砦陷馬坑也埋了。弟兄們…都憋著勁!”
徐輝祖緩緩點頭,呼出的白氣瞬間被風扯碎。“憋著勁好。朱棣,也憋著勁。”他聲音低沉,像壩下凍土般堅硬,“濟南、東昌,他損兵折將,張玉授首,此仇他豈能不報?鄭村壩,是他必爭之地!打通這里,他才敢傾巢南下!告訴弟兄們,此戰,就是北平的門栓!門栓斷了,狼就進來了!”
他望向身后連綿的營壘,那是朝廷在北地最后的精銳。天子“親王之賞”的詔命早已傳遍三軍,那份破格的信任與重托,沉甸甸壓在他肩上,也燃在每一個士卒心頭。風雪再酷烈,也凍不熄這股以命搏富貴的血氣!
**二、鐵騎叩關**
戰鼓擂破風雪!建文三年臘月,朱棣裹挾著北地豪強輸血的戾氣,盡起麾下精銳,如同掙脫囚籠的兇獸,撲向鄭村壩!
沒有試探,沒有花巧。甫一接戰,便是山崩海嘯般的沖擊!燕軍步卒頂著盾牌,在震天的吶喊聲中,踏著同伴的尸體,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壩墻!箭矢破空聲、火銃轟鳴聲、刀槍撞擊聲、垂死的慘嚎聲,瞬間撕裂了風雪的嗚咽,匯成一片混沌的死亡交響!
徐輝祖坐鎮中軍,面色冷峻如鐵。帥旗揮動,令出如山。
“火器營,西翼高地,覆蓋沖擊鋒線!”
“強弩手,壓制攀城!”
“盛庸!帶預備隊,堵住東面豁口!把沖上來的燕逆給我壓下去!”
命令一道道發出,南軍如同精密的機器,在血與火的煉獄中頑強運轉。戰車被推上前線,長矛從縫隙中攢刺!火油傾瀉而下,點燃一片片哀嚎的人形火炬!鄭村壩,這座冰雪堡壘,在燕軍瘋狂的沖擊下,搖搖欲墜,卻始終屹立!
朱棣立馬于后方高坡,看著己方精銳在火網箭雨和冰冷泥濘中成片倒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轉向身旁一員身披皮袍、臉帶風霜之色的蒙古將領:“哈剌章!看你的了!”
那蒙古將領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右手撫胸,用生硬的漢話道:“王爺放心!草原的雄鷹,專啄大蛇的七寸!”他一揮手,身后數千一直按兵不動的蒙古騎兵,如同蟄伏已久的狼群,驟然啟動!他們沒有沖向血肉磨盤般的壩墻主戰場,而是如同兩道黑色的閃電,借著風雪的掩護和地形的起伏,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刁鉆的角度,繞過戰況最激烈的鄭村壩正面,直插徐輝祖大軍的側后——目標,正是蜿蜒于壩子東南方向、冰封運河旁那條脆弱的生命線:糧道與轉運營地!
**三、七寸之殤**
當后方糧草營地沖天的火光和凄厲的警報撕破前沿戰場的喧囂傳入徐輝祖耳中時,這位身經百戰的統帥,心頭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報——大帥!蒙古騎兵!數千蒙古騎兵突襲后營!焚我糧秣!殺我轉運民夫!守營弟兄…快頂不住了!”傳令兵渾身浴血,聲音帶著哭腔。
“蒙古人?!”盛庸雙目赤紅,“朱棣竟敢引狼入室?!”
徐輝祖瞬間明白了朱棣的毒計!正面猛攻是佯攻,是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血肉磨盤!真正的殺招,是這支來自塞外、機動如風的蒙古鐵騎,直插他毫無防備的軟肋!
糧草!大軍命脈所在!一旦有失,軍心頃刻瓦解!更可怕的是,糧道被斷,轉運營地被毀,前線將士浴血奮戰,后方卻已無以為繼!
“盛庸!”徐輝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決死的瘋狂,“你在此督戰!給老子釘死在壩上!一步不許退!親兵營!隨我來!”他猛地拔出佩劍,翻身上馬,竟要親率最后的預備隊——中軍最精銳的千余騎兵,去反沖那數千如狼似虎的蒙古騎兵,搶救糧道!
風雪更烈。徐輝祖一馬當先,率鐵騎如離弦之箭,沖向東南方那一片火海與混亂。劍鋒所指,是焚天的烈焰,是肆虐的胡騎,更是維系著數萬大軍存續的最后希望!
**四、風雪南奔**
鄭村壩的血戰,在糧草營地沖天火光的映照下,勝負的天平已然傾斜。徐輝祖親率騎兵的反沖擊,雖然悍勇,暫時遏制了蒙古騎兵的肆虐,保住了部分糧秣,卻無法挽回轉運體系被摧毀、軍心動搖的頹勢。正面戰場,燕軍得知后方得手,士氣大振,攻勢更加瘋狂。南軍腹背受敵,死傷枕藉。
風雪之夜,徐輝祖滿身血污,拄著卷刃的長劍,立于殘破的壩墻上。望著營中搖曳的火光、哀嚎的傷兵,望著遠處燕軍營壘中慶祝的篝火,這位鋼鐵般的統帥,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沉的疲憊與無力。天子信任如山,將士用命死戰,然糧道被斷,天時(酷寒)地利(蒙古騎兵的機動)皆不在我…非戰之罪!
“大帥…”盛庸拖著傷臂,聲音沙啞,“撤吧…退守真定,尚可再戰!若精銳盡喪于此…”
徐輝祖閉上眼,良久,一滴混著雪水和血水的液體,從眼角滑落,瞬間凍成冰晶。“傳令…各部…交替掩護…撤…”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著刻骨的不甘與恥辱。
幾乎在徐輝祖艱難下達撤退命令的同時,北平,燕王府。
朱棣一身風塵,臉上帶著鄭村壩慘勝后的疲憊,眼神卻燃燒著駭人的瘋狂。他面前,站著他的長子,體弱多病的世子朱高熾。
“熾兒,”朱棣的聲音沙啞而急促,如同繃緊的弓弦,“鄭村壩雖勝,徐輝祖未滅!此獠退守真定,必如跗骨之蛆!朝廷主力尚在,江南根基未動!與其在北地與徐輝祖、盛庸、鐵鉉之輩糾纏消耗,不如…行險一搏!”
朱高熾心頭劇震:“父王…您…”
“本王要親率主力,”朱棣猛地一拳砸在輿圖上,手指重重劃過廣袤的河北、山東大地,直抵長江!“繞過真定!繞過濟南!繞過所有堅城!輕裝疾進,千里奔襲!直搗南京!”他眼中閃爍著賭徒般的孤注一擲,“徐輝祖主力被牽制在北,南方諸衛承平日久,李景隆之流不足為懼!只要本王兵臨金陵城下,建文小兒必束手!此乃…斬首之策!”
他死死盯住朱高熾,目光如炬:“北平,乃我根基!本王予你!留給你北平三護衛及傷疲之卒!給本王守住了!守到本王拿下南京,鼎定天下的那一天!可能做到?!”
朱高熾看著父親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野望,看著輿圖上那條孤注一擲的南奔路線,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他明白,這是一場驚天豪賭!賭的是朱棣的速度,賭的是南京的脆弱,賭的是徐輝祖回援不及!他更明白,自己留守北平,面對隨時可能反撲的徐輝祖,幾乎是九死一生!
“父王…”朱高熾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恐懼,瘦弱的身體挺得筆直,聲音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重與決絕,“兒臣…定當竭盡全力,守好北平!人在…城在!”
“好!這才是我朱棣的兒子!”朱棣重重拍在朱高熾肩上,隨即猛地轉身,厲聲咆哮:“傳令諸將!集結所有能戰之兵!備足十日干糧!丟棄一切輜重!明日…隨本王南下!兵鋒所向——金陵!”
五、金陵驚雷
南京,奉天殿。炭火融融,卻驅不散深冬的寒意,更驅不散殿中彌漫的驚惶。
鄭村壩敗績的八百里加急如同驚雷,炸得朝堂一片死寂。徐輝祖敗了!糧道被蒙古鐵騎所斷!北地精銳受創!這消息,比東昌大捷更令人心膽俱裂!
兵部尚書齊泰面如死灰,聲音顫抖:“陛下!徐輝祖喪師失地,罪不容誅!當速鎖拿進京…”
“住口!”朱允炆(郭頤)猛地打斷,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銳利,“勝敗乃兵家常事!鄭村壩之敗,非徐帥不勇,乃敵狡詐,引胡騎壞我糧道!徐帥力戰不退,保存主力退守真定,已屬不易!傳旨:徐輝祖戴罪圖功,整軍再戰!嚴令其務必堵截燕逆南下之路!”
他強壓著心中的驚濤駭浪,目光掃過輿圖。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朱棣…下一步會如何?
數日后,當一份份如同雪片般飛來的軍報堆滿御案,那不詳的預感化作了冰冷的現實:
“報!燕逆主力自北平消失!去向不明!”
“報!真定徐帥急報!燕軍小股疑兵騷擾,主力…恐已繞過真定南下!”
“報!山東鐵鉉急報!濟南外圍發現大隊燕軍騎兵蹤跡!其部未攻城,疾馳而過,似…似奔南方!”
“報!沿途州縣告急!燕軍輕騎過境,勢如疾風,焚驛站,毀橋梁,遇城不攻,遇軍避戰,只顧狂奔!”
“繞過…繞過所有堅城…直撲南京?!”黃子澄失聲驚呼,癱軟在地。
“瘋子!朱棣是個瘋子!”李景隆臉色煞白。
朱允炆死死盯著輿圖上那條由北向南、如同毒箭般直指金陵的虛線,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直沖頭頂!他所有的部署,真定的徐輝祖,濟南的鐵鉉,東昌的盛庸…都成了擺設!朱棣根本不再糾纏!他拋棄了后方,拋棄了輜重,拋棄了一切!只帶著一股亡命之徒的瘋狂,直撲帝國的咽喉——南京!
“快!八百里加急!詔令天下兵馬勤王!拱衛京師!”朱允炆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詔徐輝祖!不惜一切代價!回援!回援南京!”
然而,一切都晚了。朱棣的輕騎,如同掙脫了鎖鏈的颶風,正以每日數百里的速度,撕裂著空虛的江淮大地,向著那座毫無準備的帝王之都,狂飆突進!奉天殿內,爐火依舊,卻再也無法帶來一絲暖意。帝國的黃昏,伴隨著北風的呼嘯,正以無可阻擋之勢,降臨在金陵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