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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閃擊

七月初五,北平,燕王府。

昨夜的暴雨已然停歇,只余下濕漉漉的青石板和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硝煙氣息。九門之上,“燕”字大旗在微涼的晨風中獵獵作響,宣告著這座北方雄城已徹底易主。王府正殿,銀安殿的血跡尚未完全擦凈,空氣中還殘留著肅殺與亢奮。

朱棣一身戎裝,未著全甲,只披了一件象征藩王威儀的赤色蟒袍,外罩精工鎖子甲。他立于丹墀之上,面沉如水,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掃視著階下肅立的文武將佐。朱能臂纏染血的布帶,張玉甲胄上的刀痕宛然,道衍和尚(姚廣孝)雙手合十立于側,八百死士中幸存的核心銳卒挺立如槍,人人臉上帶著一夜血戰后的疲憊,更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

殿內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朱棣緩緩抬起手,他手中并非兵符令箭,而是一本明黃色封皮、邊角已有些磨損的典籍——《皇明祖訓》。他將其高高舉起,聲音如同金鐵交鳴,穿透殿宇,直抵每一個人的心底:

“諸君!”

“昨夜之事,非棣本愿!實乃奸佞當道,構陷親王,逼人太甚!我太祖高皇帝,龍興淮右,掃清六合,一統寰宇,創立大明,何其艱難!為保江山永固,萬世不易,特頒此《皇明祖訓》,垂訓子孫!”

他猛地翻開書頁,手指重重戳向其中一行墨字,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盡的悲憤與控訴:

“爾等且看!祖訓有云:‘如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

“今建文幼主,受奸臣齊泰、黃子澄等蒙蔽蠱惑!彼等不學無術,包藏禍心,視宗室如仇讎,行削藩之苛政!離間天家骨肉,殘害太祖血脈!更遣張昺、謝貴之流,率兵圍我府邸,意欲構陷加害!此非‘朝無正臣,內有奸惡’而何?!”

朱棣的聲音如同受傷的猛虎在咆哮,蘊含著巨大的屈辱和力量,瞬間點燃了殿內所有人的怒火。昨夜的血戰,王府被圍的屈辱,長久以來被朝廷猜忌打壓的憤懣,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奸臣不除,國無寧日!社稷危矣!我朱棣,太祖親子,受封燕王,鎮守北疆,保境安民,夙夜匪懈!今為江山社稷,為太祖祖訓,為肅清君側,誅滅奸佞——”他猛地將《皇明祖訓》合攏,重重頓在身前案幾之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如同戰鼓擂動!

“棣!不!得!不!奉!天!靖!難!”

“靖難!!!”階下,朱能、張玉率先振臂怒吼,聲如驚雷!

“靖難!靖難!靖難!!!”八百死士,文武僚屬,所有人的熱血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壓抑已久的戰意和忠誠,化作山呼海嘯般的吶喊,震得殿宇梁塵簌簌而落!這聲音沖出王府,在剛剛經歷血洗的北平城上空回蕩,宣告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啟,一場席卷帝國的滔天巨浪,正式掀起了第一道致命的狂瀾!

**七日!狂飆突進!**

誓師的余音尚在北平城頭縈繞,朱棣麾下這架剛剛染血、鋒芒畢露的戰爭機器,便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轟然啟動!時間,是他此刻最寶貴的武器,必須在南京反應過來、調集大軍合圍之前,以雷霆之勢掃清北平周邊威脅,穩固根本!

**七月初六,通州。**

距離北平最近的衛城通州,守將房勝,曾是朱棣麾下舊部,素有勇略。朱棣遣一騎快馬,僅攜親筆書信一封。信中未提靖難,只言“奸佞構陷,北平昨夜驚變,張昺、謝貴伏誅,四叔為求自保,不得已而為之。將軍乃忠義之士,當明辨是非,勿為奸佞所惑。”房勝接到信時,北平易主的消息已然傳來。他獨坐營中,望著北平方向,沉默良久。朱棣昔日的威儀與恩義,朝廷近來的猜忌與削藩的冷酷,在腦中激烈交鋒。最終,他長嘆一聲,下令打開城門,親率部屬,解甲出迎燕王先鋒。通州,兵不血刃,歸附。朱棣獲得第一個重要的外圍支撐點和糧草通道。

**七月初八,薊州、遵化。**

兵鋒直指北平東北門戶。薊州守將馬宣,是朝廷死忠,聞北平變起,嚴令戒備,誓死不降。朱能率精銳步騎,星夜兼程奔襲城下。黎明薄霧中,朱能身披重甲,親冒矢石,率敢死之士架云梯強攻!城上滾木礌石如雨,箭矢呼嘯。朱能左臂中箭,血流如注,卻悍然不退,怒吼著第一個躍上城頭,刀光如匹練,連斬數名守軍!燕軍士氣大振,蜂擁而上。守軍見主將如此悍勇,肝膽俱裂,抵抗迅速崩潰。馬宣力戰不屈,被亂刀分尸。薊州城頭,一日易幟。

與此同時,張玉率偏師直撲遵化。遵化守將蔣玉,為人猶豫怯懦。張玉效法朱棣,遣死士將一封沾染了張昺血跡的“勸降書”射入城中,上書:“順昌逆亡!燕王大兵即至,薊州已破,馬宣授首!爾欲效之乎?”蔣玉本就心驚膽戰,又見信中血跡斑斑,薊州失陷的消息傳來,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未等張玉攻城,遵化城門已開,守軍棄械請降。

**七月十一,居庸關!**

天下雄關!扼守北平西北咽喉,通往塞外的鎖鑰,更是防備北方邊軍(尤其是宋忠部)南下干涉的關鍵。守將俞瑱,是朝廷新任命的都督僉事,頗知兵事,深溝高壘,嚴陣以待。

朱棣深知此關之重,不容有失!他親率主力,朱能、張玉為先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至關下。望著那雄踞山嶺、虎視眈眈的關城,朱棣眼中寒芒閃爍。他記得歷史中,正是俞瑱在此給他制造了不小的麻煩。

“破關!就在今日!”朱棣馬鞭直指城樓,“誰能先登,賞千金!晉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死士!燕軍不顧長途奔襲疲憊,在朱能、張玉身先士卒的帶領下,頂著關上如蝗的箭雨和滾石,發動了潮水般的猛攻!云梯一次次架起,又一次次被推倒。關下尸骸枕藉,血流成河。燕軍的攻勢如同驚濤拍岸,一浪高過一浪!

俞瑱親臨城頭督戰,指揮若定。然而,燕軍之悍勇遠超其預料。朱能率一隊精銳,以巨盾護身,硬生生頂著擂石沖到關門前,用巨木瘋狂撞擊!城門在沉悶的巨響中劇烈顫抖。城上守軍集中火力向下傾瀉,朱能身邊的親兵不斷倒下。

就在這膠著時刻,張玉覷準關城一側防守稍疏的陡峭山崖,親率數百敢死之士,口銜利刃,手足并用,如猿猱般攀援而上!他們利用巖石和灌木的掩護,竟奇跡般地摸到了關墻之上!

“燕軍上城了!”一聲凄厲的驚呼在守軍中炸開!攀上城頭的張玉等人如同猛虎入羊群,瞬間在關墻上撕開一道血口!守軍大亂,前后不能相顧。城下朱能趁勢猛攻,厚重的城門在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中,轟然洞開!

“殺!!!”燕軍主力如同決堤洪流,涌入關內!俞瑱見大勢已去,欲拔劍自刎,被蜂擁而上的燕軍亂刃砍倒。雄踞百年的居庸天險,在朱棣誓師靖難后的第七日,宣告易主!通往塞外的道路敞開,同時,也徹底堵死了宋忠部從宣府方向直接回援北平的捷徑!

**七月十六,懷來!**

拿下居庸關后,朱棣馬不停蹄,矛頭直指懷來!此地屯駐著朝廷在北平周邊最強大的一支野戰力量——都督宋忠的三萬精銳邊軍!若能一舉擊潰或收服宋忠,則北平西北方向再無大患,朱棣便可騰出手來,全力應對即將從南方壓來的朝廷大軍。

朱棣信心滿滿。歷史在此刻仿佛觸手可及——宋忠愚蠢地將部下原屬燕王的士兵家屬置于陣前,企圖瓦解燕軍斗志,結果適得其反,導致軍心大亂,被自己一鼓擊潰!他早已密令細作,將宋忠軍中那些原燕府護衛的家屬名單摸得一清二楚,并準備了大量的“認親”喊話。

大軍壓境,旌旗蔽日。朱棣親臨陣前,望著懷來城下宋忠軍那嚴整的營壘,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他正要下令,按歷史劇本上演那場“陣前認親”的好戲……

“報——!!!”

一騎探馬如旋風般從側翼狂奔而至,馬上的斥候滾鞍落馬,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稟王爺!懷來…懷來是座空營!宋忠大軍…不見了!”

“什么?!”朱棣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瞳孔猛地收縮!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猛地策馬前沖,在親衛簇擁下沖到陣前高地,舉起千里鏡望去。

只見懷來城下,宋忠那連綿的營寨依舊矗立,旗幟也依舊飄揚,但營中卻一片死寂!營門大開,不見巡邏士卒,不見操練兵馬,唯有幾只烏鴉在空蕩蕩的刁斗上聒噪。風吹過營帳,發出嗚咽般的空洞回響,如同鬼蜮!

“中計了?!”張玉失聲叫道。

“不可能!宋忠那點伎倆……”朱能也一臉愕然。

朱棣臉色鐵青,握著千里鏡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他死死盯著那片空營,仿佛要將它看穿!歷史…在這里發生了偏移!他精心準備的攻心計,竟砸在了空處!

“報——!”又一名渾身浴血的探馬飛馳而來,帶來了更確切也更令人心沉的消息:“王爺!查明!宋忠部三日前已連夜拔營,丟棄大量輜重,輕裝急行軍向南而去!其前鋒已過昌平!看方向…是去與駐守真定的…平安大軍匯合!”

“平安?!”朱棣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平安,朝廷悍將,手握重兵駐守真定,本就是防范他的重要棋子!宋忠的三萬邊軍精銳,加上平安麾下至少四萬大軍…七萬!整整七萬朝廷精銳,已在他擊破居庸關、志得意滿之時,悄無聲息地匯合于真定!形成了一道橫亙在他南下之路上的、堅不可摧的鐵壁!

一股冰冷的寒意,伴隨著被歷史愚弄的憤怒,瞬間席卷了朱棣全身。他精心計算的每一步,這狂飆突進的七日閃電戰,雖然掃清了北平外圍,卻似乎落入了對方更大的算計之中?那個在南京深宮里的侄兒…朱允炆!他怎會提前預知宋忠的敗招?怎會如此果斷地令其放棄懷來,與平安合兵?!

“好…好一個朱允炆!”朱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被看穿棋路的忌憚。他猛地一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不甘的嘶鳴。

“傳令!全軍進駐懷來!嚴密戒備!探馬再出,給本王死死盯住真定方向!一有異動,即刻來報!”

空營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燕軍將士心頭。七日狂飆的勢頭,在懷來城下,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南京的精準一擊,硬生生地遏制住了。朱棣知道,真正的考驗,那場決定大明命運的血戰,才剛剛開始。而他的對手,似乎比他預想的,要棘手得多。

**七月十八,永平府。**

懷來的陰影尚未散去,東北方向的永平府(今盧龍)傳來消息。守將陳旭,本就是墻頭草,見燕王勢大,連克重鎮,連宋忠都“望風而遁”,哪里還敢抵抗?未等燕軍兵臨城下,便已大開城門,遣使送上降表,表示歸附燕王“靖難”義舉。永平不戰而下。

然而,這份輕易得來的勝利,此刻在朱棣眼中,卻顯得有些索然無味。他端坐在剛剛接管的懷來衛指揮使司大堂內,面前攤開著巨大的北直隸輿圖。手指從北平劃過通州、薊州、遵化、居庸關,最后停在懷來,然后重重地敲在了南面的真定!

真定,那個匯聚了宋忠與平安七萬大軍的節點,如同一個巨大的、散發著寒芒的倒刺,深深扎在輿圖之上,也扎在朱棣的心頭。七日的狂飆突進,雖然成果斐然,盡奪北平外圍,但最終,卻被對方以空間換時間,將兩股強大的力量捏合在了一起,鑄成了一面更堅固的盾牌。

“平安…宋忠…”朱棣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眼神銳利如刀,“還有…我那好侄兒!”他想起懷來那座空蕩蕩的營盤,想起歷史上本不該發生的這次提前撤退與合兵。這絕非宋忠或平安能獨自做出的決斷!背后必然有來自南京的最高意志——那個他本以為懦弱、優柔的年輕皇帝,朱允炆!

一種棋逢對手、甚至是被人窺破先機的凝重感,取代了最初的狂飆突進帶來的亢奮。朱棣知道,閃電戰的階段結束了。接下來,將是真正的硬碰硬,是意志、謀略和國力的殘酷絞殺。靖難之路,遠比他最初預想的,要更加漫長和血腥。

**南京,奉天殿偏殿。**

燭火搖曳,將巨大的北直隸沙盤映照得明暗不定。沙盤上,代表燕軍的黑色小旗已插滿北平四周,鋒芒直指居庸關、懷來。但代表朝廷大軍的赤色小旗,卻在真定位置,密密麻麻地匯聚了厚厚一堆,旁邊標注著醒目的“宋、平七萬”。

年輕的皇帝朱允炆(郭頤)身著一件素色常服,未戴冠冕,只隨意束著發。他背對著沙盤,負手立于窗前,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手中捏著一份剛剛由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密報,上面詳細記載了宋忠部如何依旨提前棄守懷來,與平安順利會師于真定的經過。

他的臉上沒有喜色,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憊和冰冷的凝重。成功了,他改變了歷史的一個微小節點,避免了宋忠在懷來的愚蠢慘敗,保住了這支精銳邊軍,更將其與平安合流,在真定構筑了一道看似堅固的防線。

然而,代價呢?

他腦海中閃過葛誠被扼斷喉嚨的畫面,閃過張昺、謝貴血染銀安殿的慘狀,閃過九門之下堆積如山的尸骸,閃過朱棣在北平城頭舉起《皇明祖訓》時那雙燃燒著野火的眼睛……這提前的合兵,不過是讓朱棣的刀鋒在撞上鐵板前,多卷了幾個缺口,多收割了幾條性命罷了。歷史的洪流,依舊以無可阻擋的勢頭,裹挾著滔天的血浪,滾滾向前!他這只來自未來的蝴蝶,拼盡全力扇動的翅膀,或許只是讓這滔天血浪,掀起了一朵稍有不同的浪花?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沙盤上那簇擁在真定的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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