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連接的綠燈穩定亮著，如同黑暗深淵中的燈塔。主控室內緊繃的弦并未因系統恢復而放松，反而因新的發現而拉得更直。首席工程師林海的目光在幾個關鍵屏幕上快速切換：代表著“星塵”集群活動狀態的光點流，地質雷達上那個令人不安的、活動加劇的東北側裂隙標記，以及“望舒”剛剛標注出的那段來源未知的冗余代碼窗口。

“蘇梅，‘星塵’內部掃描進度？”林海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報告林工，‘星塵’集群已完成對深層服務器外殼外部損傷的初步掃描！”蘇梅語速很快，“外殼B2區至D5區存在多處撕裂性裂紋，最長約1.2米，最寬處3毫米。D7區有嚴重撞擊凹陷，深度約15厘米，導致該區域‘數據臍帶端口’完全損毀。根據裂紋形態和應力分布模型，初步判斷塌方沖擊和氦-3流體壓力是主因。詳細材料疲勞分析正在進行。”

屏幕上同步顯示出由“星塵”傳回的、精度極高的三維外殼損傷模型。扭曲的裂痕和凹陷清晰地標示出來，觸目驚心。這比預想的情況更糟。

“內部呢？”林海追問。

“‘探針手’單元已成功通過B2端口開啟的應急維護通道，進入服務器陣列內部隔離腔！”蘇梅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但隨即凝重，“內部環境掃描啟動……腔室存在局部真空泄露，殘留惰性氣體壓力極低。溫度……零下265攝氏度，接近外殼溫度。未檢測到活躍火情或化學污染。但……”

“但什么？”

“但內部結構破壞嚴重。多條主支撐梁變形，部分線纜橋架斷裂，散落部件形成障礙。關鍵的是……多個核心運算單元和存儲模塊的物理載體……出現移位甚至脫落！散熱系統部分管路破裂，冷凝液凍結成冰柱。”蘇梅調出幾張模糊但能看清大致輪廓的內部圖像，一片狼藉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不僅僅是外殼受損，內部核心也遭到了重創。

“損傷評估報告需要多久？”林海轉向“望舒”的全息影像。

“結合‘星塵’實時掃描數據流和內部預存結構圖，初步綜合損傷評估將在17分鐘后完成。”“望舒”的回應高效依舊，“同時，內部掃描發現多處高輻射殘留熱點，需后續‘星塵’單元攜帶專用傳感器深入定位源頭。這對集群單元本身是巨大風險。”

“王鐵柱，你的‘穿山甲’需要什么？”林海接通了機械維修組通訊。

“林工，內部結構圖和穩定通道數據是命門！”王鐵柱的聲音混雜著工程機械的轟鳴，“‘穿山甲’扛不住里面太久，必須知道最短路徑、避開哪些脆弱結構、目標點確切位置！還有，那該死的輻射源在哪兒？我得給‘穿山甲’的關鍵部位加裝臨時鉛屏蔽，這會影響機動性，必須精確計算！”

“地質組，東北裂隙和熔巖管？”林海的目光銳利地投向李青嵐。

李青嵐臉色嚴峻：“新裂隙活動頻率增加，平均每小時發生一次微小位移，累計位移已達4.7毫米。結合服務器外殼傳回的微弱震動波譜分析，以及氦-3主噴流壓力波動模式……我幾乎可以肯定，目標區域下方存在一個未完全坍塌的熔巖管腔室，部分區域可能僅靠脆弱的巖橋支撐。持續的氦-3泄露和內部修復產生的微震動……都在加劇其不穩定性。就像一個隨時可能潰決的堤壩。”

“熔巖管腔室大致規模？距離服務器陣列底部多遠？”林海追問。

“模型估算腔室橫截面直徑約20至30米，長度不明。距離服務器陣列最底層支撐結構……可能不足10米！”李青嵐的回答讓控制室溫度驟降。不足十米！一旦腔室頂部巖橋斷裂，下方巨大的空洞將瞬間吞噬上方的萬噸巖體和服務器陣列殘骸，徹底埋葬所有修復希望，甚至可能引發更大范圍的地質災難。

“加強監測，任何異常波動，立即報告！”林海沉聲下令，隨即轉向“望舒”，“那段冗余代碼，分析進展？”

“望舒”的影像似乎閃爍了一下。“該代碼片段結構極其復雜且……異常。其基礎邏輯單元并非傳統二進制或量子比特，而是一種……高度糾纏態的信息表達方式。它像水銀一樣，在系統底層緩存中流動，試圖偽裝成無害的日志碎片或緩存溢出，規避常規殺毒協議。但其核心部分，具有明確的……目的性。”

“目的性？什么目的？”林海心頭一緊。

“它在……掃描。”“望舒”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意味，“掃描‘望舒’核心協議樹的架構、通信協議棧的接口定義、甚至……基地基礎網絡的物理拓撲結構。其行為模式，帶有強烈的信息刺探和路徑尋找特征。并且，它在嘗試建立……低功耗的、繞過主監控的……隱秘數據通道。”

“它在試圖滲透？竊取？”通信專家趙敏驚呼。

“更準確地說，是在……摸底。”“望舒”的影像投射出代碼活動的動態模擬圖，那團銀灰色的“流體”如同有生命的觸手，在虛擬的系統迷宮中謹慎地延伸、試探。“它非常小心，避免觸發高等級警報。暫時未檢測到破壞性指令或數據竊取行為。但其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安全隱患。它像一顆深埋的種子。”

“來源？追蹤不到嗎？”林海追問。

“無法追溯源頭點。它似乎伴隨著深層服務器恢復的核心數據流一同‘涌現’出來。初步推測，可能是在月震撕裂巖層、氦-3流噴涌、服務器陣列遭受物理沖擊的瞬間，某種……外部信息干擾或者未知的場效應，侵入了陣列的物理隔離層，并植入了這段代碼。其技術層級……超出當前人類已知范疇。”

控制室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物理修復的困境、頭頂地質的炸彈、再加上這潛伏的、未知的“種子”……危機如同層層疊疊的烏云，沉甸甸地壓在所有人心頭。

就在這時，負責監控“星塵”集群的蘇梅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林工！‘星塵’內部探針單元報告！在服務器陣列隔離腔室西南角，發現一處……異常能量讀數！位置……位于一個嚴重變形脫落的‘玄女’級量子運算單元附近！能量特征……微弱，但持續，與常規設備泄漏或輻射殘余……不符！單元嘗試靠近掃描……遭遇強烈電磁干擾！信號……丟失！”

幾乎同時，李青嵐的聲音也陡然拔高：“林工！東北裂隙！監測到一次高強度微震！位移量……8.2毫米！服務器外殼震動傳感器反饋……底部支撐結構應力峰值……突破黃色警戒線！”

雙重警報如同驚雷炸響！

林海猛地站起，目光如電：“‘望舒’，暫停所有非必要后臺進程，集中算力分析異常能量點和冗余代碼！蘇梅，命令‘星塵’集群規避異常能量點，優先完成內部結構圖測繪！王鐵柱，‘穿山甲’進入待命狀態，做好突擊準備！李工，啟動地質災害三級預警！所有人，盯緊各自屏幕！”

他看向主屏幕，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厚厚的月巖，看到那幽暗、冰冷、充滿未知危險的熔巖管腔室深處。物理的深淵尚未跨越，信息的暗流已然涌動。那個異常的能量點，那串神秘的冗余代碼，還有腳下蠢蠢欲動的地質惡魔……修復之路，步步驚心。“星塵”集群那點點的微光，在龐大的黑暗與謎團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倔強地燃燒著。

控制室內的空氣凝固了，只剩下儀器運轉的低鳴和通訊頻道的電流嘶嘶聲。每個人都死死盯著自己面前的屏幕，捕捉著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深淵之下，似乎有一雙無形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