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須張天生親自上前，自然有三毛子和大栓兩個捕快敲開大門，對門房吩咐了幾句，便躬請入內。

張天生來到胡宅引發的動靜，已經有幾十名看熱鬧的鄰人鄉坊跟了過來，站在外面嘰嘰喳喳的議論，臉上難免有些感興趣的吃瓜神色。

坊間都傳遍了：胡大官人的家宅是撞了猛鬼，衙門都束手無策。

人群中有一個臉上有黑痣的中年男子，他的目光隱晦，遠遠的站在一邊，只是側耳傾聽鄰坊街里的議論，并不多話。

張天生沒有急于入內，而且退后幾步，仔細打量著胡氏大宅的建筑格局，又回頭看了看涇河對岸的風水，忍不住皺眉頭皺起。

不知道什么時候？

河對岸一片空曠的宅地上，有著幾堆高高的木垛，皆是從山上采下來的大圓木，足有三四丈長，木垛堆了一人多高。

看起來，似乎是哪位富紳大戶要備料起宅子，積蓄了賃多木材。

坎為水，山為艮

張天生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河對岸木垛直指胡家大宅門口的方向，合計五個大木垛子，拱合隱隱形成坎艮五煞陣之勢。

這胡家大宅的風水原本極佳，背山臨河，就是所謂的“玄武垂頭，朱雀翔飛，青龍蜿蜒，白虎臣服”之地，最為旺宅興族。

張氏一族秘傳風水堪輿術有云：

“凡宅左有流水，謂之青龍。右有長道，謂之白虎。前有汗池，謂之朱雀，后有山地，謂之龍盤虎踞之玄武也，最是貴地。”

又一說，“借天地之勢，自當無往而不利”。

這渭州在后世就是平涼府，坐落于崆峒山腳下，涇河之畔，蜿蜒大河穿城而過，形成夾峙之勢，是為西北邊塞緊要之地。

想必建宅之前

胡氏先人不惜重金延請了風水大家勘輿地形，才選取了這一片旺族寶地。

山有山龍，水有水龍。

這坎艮五煞陣的作用，如同一根針戳破氣球般，正釘在緊要之處。乃是高手布局，端的歹毒萬分。

“難道，這胡大官人得罪了什么厲害的角色？”

“可惜，這坎艮五煞陣正對水口，破了水龍，反噬其主，終究是福禍在水之局。”張天生心中有了明悟，感到這潭水比想象中的還深。

他也沒有多說，在主家一眾披麻戴孝之人迎出來時，便邁步進了宅子。

眾人接著相公繞過了照壁，來到了前院。

當先一人年齡二十出頭的柔弱書生樣子，臉色青白，頭纏著孝布，身披麻衣，內里穿的卻是湖綠色錦緞長袍，腰纏玉帶，雖然披麻戴孝依然難掩富貴之氣。

此人正是苦主胡小寶，于房中暴斃的正是他爹胡大官人。

跟在胡小寶身后的是一大群披麻戴孝的男女，想必是前來奔喪的胡氏四個姐姐及內眷家人，攏共有三四十口子。

站在邊上議論不停，如同一群蜜蜂嗡嗡的縈繞耳邊。

“這不是勘合過無數次了嘛，怎么又來？叫人不得安生，俺胡家遭了什么罪？”

“小聲點兒，官府的事，俺們又做不得主，想是上官老爺追的緊罷。”

“俺看十足是來打秋風的，給個十兩銀子打發了就是。”

“這位相公生的倒是不錯，不知有無結親？”

“三姐你不知道啊，這是近來在渭州城名聲響亮的玉面圣君張大官人，一身武藝好生了得，斬殺了江湖巨寇飛天蜈蚣，渭州幾乎無人不知。”

“啊……竟如此了得。”

“好了，好了，靜一靜，俺家相公問案，你等休要呱噪。”捕快范大栓臉色一沉，對眾人說道。

這下總算安靜了，張天生上下打量著胡小寶，沉吟了下才問道；“事發之日，你在何處？”

“俺在自己房里，并無任何不妥。”

胡小寶回答時聞言側臉看了一下，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

張天生順著他目光看去，見是個始終低著頭的身形纖弱女子，在人群中不顯眼。

此女一身白色孝衣，身披麻片，頭頂麻布孝帽，長垂至踝。

見此女始終低著頭，張天生皺眉問道；“此女何人，姓甚名誰？有何來歷？”

“這……”胡小寶猶豫了下。

旁邊一個披麻戴孝的婦人，排眾站出來說道；“俺知道，這就是個攪得家宅不寧的狐貍精，叫做“小桃紅”，是二三個月前到百花樓的清倌人。一身媚騷的本事，把俺兄弟迷的五迷三道，非要贖身娶進門來，鬧得家宅不寧。”

聽這婦人巴拉巴拉的說，胡小寶臉色漲紅了，神情氣惱的言道；“大姐，俺家小桃紅哪有你說的那么不堪？她身世可憐，無奈流落青樓，本身卻是極好的……”

“呸，俺一打眼就看出來了，就是個狐猸子，說不定俺爹就是她害死的。”胡家大姐怒氣不息，雙眼滿是氣憤言道。

胡小寶急了，道：“大姐，怎賃的胡冽冽……”

“都住口。”張天生一聲斷喝，這下眾人全沒了動靜，他目光盯著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子，說道：“抬起頭來。”

小桃紅被迫抬起頭來，在白麻孝帽映襯下，這是一張小小的秀美臉龐，皮膚吹彈可破，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似乎會說話，眼波流轉倍加楚楚可憐。

要想俏，一身孝，古人誠不我欺。

這看的張天生心頭一跳，卻不是為了小桃紅心動，分明是從這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中看到了暗藏的一絲怨毒，斷然不會有錯。

就在同時，小桃紅也從張天生的眼中讀出了明悟之色，身形猛然一震，她知道已然暴露了。

驀然間，張天生閃電般的伸手扣腕，想要制住這個女人。

小桃紅身形突的疾退開去，雙腿凌空飛踢，這一剎那就踢出了七八腳，似將踢出了殘影。

她在眾人一片驚叫聲中撞翻了三五人，竟然是一位高手。

張天生大喝一聲“妖女休走！”，出手如電間使出了《九宮八卦太陰掌》法，在撥打間迅即欺身上前……

一個退，一個進。

兩人轉眼間閃過十來丈遠，在刻不容間之際交換了幾招。這個小桃紅身形極為靈動，如同穿花蝴蝶般左轉右旋，就避開了張天生狠辣的招法。

經過最初幾招的生疏后，張天生這套掌法打起來越發的圓融，拳腳間更顯精妙，很快就壓制住了小桃紅，逼的她左支右拙險象環生。

危急間，小桃紅反手抽出一把閃亮短刀，不顧兩敗俱傷的連連搶攻。

“來的好……”

張天生一聲清叱，拳腳間又收緊了幾分，避過一記上刺的同時，一掌拍在小桃紅的右臂上。

這一掌猶如觸電般，打的小桃紅半邊身子酥麻了，鋒利的短刀脫手而出，“噔”一聲扎在不遠處的木柱上。

身子也失控的斜摔了下去，張天生欺身上前一掌拍飛，將小桃紅纖細的身形打飛了兩三丈遠，一口血在半空中就飛濺了出來。

摔到地上滾了兩圈，小桃紅的身子在石階處被擋住了。

張天生沒有去看被打傷的小桃紅，反而轉身目光凌厲的掃視了一圈眾人，忽然伸手指著一位神色慌張的年輕婦人言道：“此人甚是可疑，拿下。”

“遵命，大人。”

這年輕婦人立馬被撲倒，捕快田小三抽出腰間的繩子，將這婦人捆了個扎實。

捕快大毛子拎著大鐵槍來到身邊，張天生沒有要用武器的意思，移步走向咳血不止的小桃紅。

方才那一掌，張天生用了四成的力道，這對明勁初期的小桃紅可不好消受，一掌拍的內腹受創，噴濺的鮮血染紅了身上白色孝服。

“從實招來，爾等受何人指使？卻要害了胡大官人性命。”張天生冷言問道。

小桃紅費力的抬頭看來，目光中卻是倔強之色，言道：“這位大人卻也奇了，不由分說便對小女子動手，真正是好狠的心腸。說什么害了胡大官人性命，真不知從何說起。”

“不是你還有誰？你這個狐媚子喪盡天良，竟然害了俺爹的性命，俺和你拼了。”

“大姐，別……小桃紅絕計不會做下此等惡事，定是這位大人用言語訛詐。張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那邊廂

情緒激動起來的胡家大姐跳將起來，就要生撕了小桃紅這個狐媚子。

胡小寶為情所惑，中了魔障一般依然不醒悟。此刻竟抓住胡家大姐撕扯起來，神情急迫的看向張天生，想要分解一番。

“蠢貨，還不醒來。”

張天生揮手就是一巴掌，徑直將胡小寶瘦弱的身體抽得轉了兩下，被身邊的仆役連忙扶住了，否則就摔將到地下。

胡小寶怔怔的捂住臉，如同不敢相信一般，嘴角已然流出血來。

雖則張天生僅是一成的力道，也不是胡小寶這個被酒色掏空的瘦弱身子能承受的。

就在這時，異變頓生。

張天生這邊突然一股黑霧炸散開來，猝不及防間吸入一絲，令張天生感到神志恍惚，手腳都有些發軟。

他連忙捂口急退，經過的時候一把拎住胡小寶的衣領，帶著他疾退開去。

只見這片黑霧急速擴散，眾人慌忙躲避，傳來一片跌倒和負痛的喊聲。

待到站定，張天生在倉促間抖手發出三道寒光，只聽黑霧中兩聲悶響過后，傳來一聲壓抑怒聲的話：

“玉面圣君今日所賜，俺血神教領會了，當改日拜訪。”

說完已經杳然，顯見走遠了。

等到此地黑霧散去，小桃紅早已經不見蹤跡，石階邊只留下一串殷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