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魏子云看到了那只靴子。

在場的除了皇帝陛下，誰不是一等高手？眼力自不用說。

敢這么對天子的，除了聞錚也沒有別人了，眾人暗自猜測起少年的身份。

皇帝終于開口，他淡淡道：“你想把葉孤城帶走？”

陸小鳳道：“是。”

皇帝會同意嗎？他會不會發怒？會不會把陸小鳳下獄？

皇帝沒有發怒，也沒有把陸小鳳抓走。

他很干脆道：“可以。”

陸小鳳道：“謝陛下。”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這么順利，對于覬覦皇權者哪怕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皇帝居然給了葉孤城這樣寬容。

是因為陸小鳳的請求，還是因為聞錚，亦或是他對自己有不可動搖的自信，不需要刑罰來以儆效尤？

或許，這就是天子劍的氣度。

皇帝點點頭，看了一眼魏子云。

魏子云立刻意會，起身對眾人道：“諸位救駕而來，謀逆之人也已押送入獄。大內禁地，不可久留，諸位請隨我走吧。”

眾人紛紛稱是，恭敬退下。

聞錚也邁步出去，準備同陸小鳳一起退下。

“回來。”

眾人皆是一驚，紛紛駐足。

皇帝黑著臉道：“沒讓你走。”

聞錚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知道皇帝還想干嘛。

“哦。”

“你有事？”

聞錚看向陸小鳳，點頭道：“有。”

皇帝扯了扯嘴角，微笑道：“那你倆一起留著。”

眾人好奇得要命，卻也只能退下。

“你找陸小鳳干什么？”

“找他喝酒。”

皇帝皺眉道：“這個時辰喝酒？”

聞錚隨意道：“想喝就喝了唄。”

他想喝酒哪需要挑什么時間，想喝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候。

陸小鳳忽然笑了，籠罩在他心中的陰霾被一股風吹散了。

“你和他是朋友？”

陸小鳳搶答：“我們早已是朋友。”

聞錚有點開心地點點頭，皇帝卻在旁邊哼了一聲。

陸小鳳驚異地發現，那個風流意氣的少年和年輕卻威嚴的皇帝，此刻都顯露出一絲孩子氣來，他們實在是很好的朋友。

“你師父原先對你放心不下，暗地囑托我對你關照些，今晚卻是你救了我。”

皇帝短短的一句話，透露了許多信息。

“我會讓他成為天下第一的，你讓他少操點心吧。”

皇帝微笑道：“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劍客。”

聞錚道：“你才見過幾個劍客？”

他撇了撇嘴，如果皇帝多見過幾個劍客，就不會認為魚家兄弟能護得了他了。

皇帝面上帶笑，狠狠踹了聞錚一腳。

陸小鳳大笑起來，他實在忍不住。

笑罷，陸小鳳正色道：“聞錚也是我見過最好的劍客。”

聞錚有點驕傲道：“我會讓全天下知道我的劍。”

“今夜一戰后，全江湖都會流傳你的名字。”

“不夠。”

“打敗劍仙還不夠？”

聞錚點點頭。

“難道你想把燕南天，上官金虹，水母陰姬，玉羅剎打個遍不成？”

聞錚又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嘶……

“朱老頭想當天下第一，我也想當，他畢竟是我師父。”

聞錚嘆了口氣，接著解釋：“沒辦法，我只能當第二，把第一讓給他了。”

他像是一個由著孩子胡鬧的大人般，陸小鳳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驚。

皇帝又踹了聞錚一腳，說道：“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勿要小看。”

“嘖，知道了。”

皇帝變了口吻，極正式道：“陸小鳳。”

“在。”

“須知，絕頂高手也會死在毒酒暗箭之下。”

陸小鳳認真道：“不錯。”

“聞錚為人頗驕狂，很會招人嫉恨。”

“我豈會怕這些？”

皇帝無視了聞錚的抗議，繼續說：“他武功雖高，可畢竟初出江湖，我身居廟堂，江湖太遠，望你能多加關照。”

陸小鳳笑了，他說：“我們早已是朋友。”

皇帝大笑起來，他已經明白，陸小鳳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你們該走了。”

“好。”

皇帝用一雙沉靜的雙眼看著聞錚，輕聲道：“江湖諸事想必十分有趣，等你回來時講給我聽。”

一個人擁有了世上最高的權力，豈非也擁有了世上最深的孤獨？

所幸他還有朋友，一個最好的朋友。

聞錚看著久居宮闕的天子，笑了一下。

“一定會很精彩。”

九月十六日。

東方緩緩升起一點曙光，紫禁城中的煞氣漸漸消散。

聞錚和陸小鳳各自提著一壺好酒，歡快地走出了永定門。

司空摘星，老實和尚，木道人等人統統迎了上去。

他們都是陸小鳳的好朋友，好朋友怎會留陸小鳳一人在禁中呢？

木道人微笑著說：“本來還擔心你，看來你得了好東西。”

陸小鳳很得意，“酒當然很好。”

司空摘星樂道：“美酒自然更好！”

老實和尚急道：“我已經聞到它的香氣了。”

“和尚也能吃酒嗎？”

“和尚當然不能，但老實和尚最不老實。”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實和尚翻了翻眼睛，不搭理促狹的陸小鳳。

眾人很歡樂也很熱鬧，一人卻很沉靜地站在一旁。

晨間有霧，霧漸濃。

這個人就冰冰冷冷的站在霧里，仿佛與世間的一切都隔了一層濃霧。

白衣如雪，冷劍如霜。

是西門吹雪。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沒有動，沒有開口，沒有拔劍。

聞錚同樣沒有動，沒有開口，沒有拔劍。

陸小鳳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是一個沒有爭勝之心的人，所以陸小鳳練不了劍。

對于劍客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一顆爭勝之心，葉孤城如此，西門吹雪如此，聞錚同樣如此。

所以陸小鳳明白，西門吹雪與聞錚之間必有一戰，他不會也不能阻止。

西門吹雪注視著聞錚，緩緩道：“我七歲學劍，七年有成，至今未有敵手。”

聞錚點頭道：“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西門吹雪眼睛柔和了一瞬，“你懂高處的寂寞。”

聞錚卻搖搖頭，笑了。

“我從不寂寞。”

西門吹雪沉默了一下，然后說：“九月十五月圓之夜，我本應有了對手，可他卻死了。”

聞錚有點尷尬，沒有說話。

西門吹雪又道：“葉孤城是個很好的對手，他死在了你的手里。你應該明白，好的對手比好的朋友更難得。”

聞錚更尷尬了，他當然明白對手的難得，也明白紫禁之戰的可貴。

西門吹雪卻沒有怪他的意思，“你是個劍客。”

聞錚凝向他，緩緩道：“不錯，我是個劍客。”

西門吹雪說了和葉孤城一樣的話。

“拔你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