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靜夜。

燈已燃起。

除了翻動卷宗時發出的“沙沙”聲之外，就沒有別的聲音。

近日錦衣衛羅織了許多罪名，沒收了金錢幫許多產業，上官金虹正在處理這些事情。

他已不知工作了多久，站了多久。

荊無命，也守在他身后不知多久。

他們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也覺不出饑餓。

上官金虹皺眉看著這些卷宗，他知道朝堂要將力量擴展到江湖之中，若要立威，首先就要殺雞儆猴。

金錢幫就是那只雞。

若錦衣衛羅織了罪名，要一步步消解金錢幫的勢力，那將對金錢幫造成極大的麻煩。

所以，他向聞錚提出了對決。

要解決麻煩，這就是最好的辦法——用江湖規矩處理江湖之事。

聞錚若是避戰，就是怕了他，若是迎戰就只有輸。

輸了，還怎么立威？

朝廷要清繳江湖勢力，他就要將最開始，也是勢頭最足的那一口氣卸掉。

之后朝堂自然會陷入自己的麻煩之中，重回當年那種相安無事的狀態。

至于上官金虹，他會不會輸給聞錚？

他決不會輸。

不僅是因為他武功當世無雙，還因為荊無命就是他最好的刀。

對決時，只要荊無命在他身后，別人就不能不分心在荊無命身上。

高手對決時，一個眼神，一口氣都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但他還要為自己做一重保障。

這時門外突然有了敲門聲。

只有一聲，很輕。

上官金虹手沒有停，也沒有抬頭。

荊無命道：“誰？”

門外應聲道：“一七九。”

荊無命道：“什么事？”

門外人道：“有要事報告幫主。”

上官金虹道：“說”

“那件事已查清了，五毒童子確實死在聞錚和李尋歡的手上。”

上官金虹停下了手中的朱筆，嘴上露出一點笑，“好，我知道了。”

門外人靜靜退下去了，不必他多說一句話。

上官金虹緩緩道：“我此次出江湖，只許勝，不許敗，一定要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出手。”

荊無命聲音嘶啞，道：“我知道。”

上官金虹又低頭去看他的卷宗了，他手中的朱筆不停。

“十月三十那日，你去把大歡喜女菩薩引到聞錚那里。”

他要讓大歡喜女菩薩在決戰之前，消耗掉聞錚的一分氣力。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這是上官金虹最服膺的一句話，他也是這么做的。

深夜，金錢幫另一處院子。

上官飛也埋頭處理著一些公務，他要忙的事情其實并不多。

因為上官金虹凡事喜歡親力親為，專門分給上官飛的事情并不多，上官飛本不用忙到這么晚。

但上官金虹和荊無命此時都沒有休息，他自然不會休息。

從小照顧他的老嬤嬤走了過來，柔聲道：“飛少爺，休息吧。”

上官飛沒有抬頭，像父親一樣的專注。

“金錢幫正在關鍵的時候，我身為幫主的兒子，更不能懈怠。”

老嬤嬤眼中滿是憐惜，他知道飛少爺拼了命，也要比上那個人，那個影子般的人。

“幫主只有你一個兒子，你何必把自己逼得這么累？”

上官飛沉聲道：“好了，你不要說了！”

這時，一個黃衫人走了進來，“飛少爺。”

“什么事？”

“荊無命出門了。”

“做什么？”

“去找大歡喜女菩薩。”

上官飛眼中閃過一絲幽光，“好，我知道了。”

——

夜更深。

聞錚，陸小鳳，李尋歡又在喝酒。

酒是李尋歡的生命，卻不是聞錚的。

但朋友想要大醉一場時，你不免要陪他喝一場。

孫駝子喃喃道：“又過去一天……又是一天。”

他說著話，將兩扇門板上了起來，又加起了木栓。

陸小鳳和李尋歡已經醉死了，沒有說話。

聞錚也沒有說話。

門板很重，孫駝子上門時本來一向很吃力。

但今天他力氣好像忽然變大了十倍，搬起門板來就好像在搬一根稻草似的，一點也不費力。

聞錚忽然笑了，道：“你老人家倒是一身神力……”

孫駝子沒有理他，還是在忙手中的事。

聞錚用筷子敲著酒碗，輕聲唱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唱罷，他看著孫駝子目露寒光的眼睛，嘆道：“十四年歲月匆匆，你裝了十四年，現在為何不裝了？”

孫駝子瞪了他一眼，慢慢地抹著桌子。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抹桌子，心亂如麻的時候也喜歡抹桌子。

“你都已經知道了，我何必再裝？”

聞錚又道：“此間諸事已了，你為何不走？”

孫駝子抬起頭，厲聲說。

“因為我受了王憐花的恩，答應了他守在這里十五年，就一天都不能少！”

說罷，孫駝子又開始抹桌子，眼中那銳利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他已經抹了十四年桌子，這張粗糙的桌子被他抹的光亮照人，當初那刺人的鋒芒也被磨平了。

聞錚搖搖頭，“你難道還擔心我守不住憐花寶鑒嗎？”

孫駝子不理他。

聞錚嗓音變得溫和，他緩緩道：“你是一個守信的人，也是一個可敬的人，我敬佩你。”

孫駝子抓著抹布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瞪著眼睛不說話。

或許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經營的這個小店，就在興云莊一旁的衖堂中。

起風時這里塵土飛揚，下雨時這里泥濘沒足，高墻擋住了日色，衖堂里幾乎終年見不到陽光。

這里是最卑賤，最卑微的地方。

他作為一個殘廢的駝子守在這里了十四年，從沒有一個人敬佩他。

也沒有一個人識得他的，也沒有一個人與他喝上一杯酒，說上幾句話。

聞錚嘆了口氣，給孫駝子倒了杯酒，好讓他在擦完滿是油垢的桌子后，可以舒舒服服的喝上一杯。

“你見過我出手，就該明白，除了我也沒有人能護住憐花寶鑒了，更何況我身邊還有陸小鳳他們。”

孫駝子聲音嘶啞，沉聲道：“多我一個，就多一分力。”

在今天之前，孫駝子已經決定要為聞錚盡一分力，現在他更加堅定了這份心。

聞錚搖搖頭，用一雙富有感情的眼睛看著他。

“走吧，你該走了。”

你多在這里一天，豈非多在牢籠里一日？

聞錚不愿他再守著這小店，也不愿他惹上不該惹的敵人。

孫駝子沒有回答。

突聽一人笑道：“老人家可以走，但你卻得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