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趕忙將方才巡營所見，太子營兵丁奸淫擄掠民女，自己出言制止反遭頂撞，情急之下失手殺人的經過，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遍。

“屬下深知，擅殺太子營兵卒，罪責難逃！但士兵視軍法如無物，公然行兇作惡，與土匪流寇何異？我們起兵時，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百姓們開了大門迎闖王！可如今呢？若不能整肅軍紀，約束部眾，即便明日攻下北京，取崇禎而代之，天下人也會視我們為虎狼！”

李自成聽完，原本的睡意徹底消失。

“闖王明鑒！”

李巖見李自成不語，心中焦急更甚，繼續說道：“將士軍紀渙散至此，燒殺搶掠，奸淫婦女，如此作為，何以號令天下？何以得民心？當年元朝暴政，天下義軍紛紛而起，為何最終是朱元璋能一統天下？正是因為他深知民心所向，軍紀嚴明，善待百姓！若我們也……”

就在這時，大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嘈雜聲。

先是郝搖旗嚴厲的呵斥：“小太保！闖王正在議事，不得擅闖！”

緊接著便是張鼐的叫罵聲：“議個屁的事！李巖殺了我的人，你給我讓開！我要見闖王，李巖你給我滾出來！”

李巖心知是張鼐尋仇來了，但他話已出口，必須說完：“屬下懇請闖王三思，您是要做改朝換代的君王，不是流寇！若失了民心，根基不穩，縱使奪得天下，也不過是……”

“夠了！”

李自成猛地一擺手，粗暴地打斷了李巖的話。

他顯然也被外面的叫罵激怒了，猛地抬高聲音，對著帳門方向吼道：“別在外面吵吵嚷嚷的！都給老子進來！”

帳外的嘈雜聲戛然而止，緊接著，帳門撩開。

張鼐沖進大帳，立刻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李巖。

“李巖！你個狗娘養的酸書生！你算什么東西？敢殺我太子營的人！老子的人犯了哪條軍規，輪得到你來管？輪得到你來殺？”

“你給我閉嘴！”

李自成猛地一拍案板，震得油燈火苗亂晃。

張鼐立刻收斂起來，低下頭，說道：“他殺了我的人……”

李自成怒道：“你的人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嗎？”

張鼐梗著脖子說道：“不過是幾個兄弟找點樂子罷了！明天就要決戰了，弟兄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今晚放松一下怎么了？攢著力氣明天好破城！”

“混賬話！”

李自成大為震怒：“你當軍紀是什么？軍紀是鐵打的規矩！是立軍的根本！決戰就可以不守軍紀了？那老子定這軍規給誰看的？給老子自己看的嗎？”

張鼐被李自成的怒氣懾住，但心中仍是不忿，低聲嘟囔著：“可……可他們可能活不過明天……”

李自成立刻呵斥道：“這不是你放任手下欺辱百姓的理由！百姓就不是人了？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們當初是怎么起家的？你是不是都忘了？”

張鼐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敢再頂撞，只得低下頭。

李自成看著張鼐的樣子，重重哼了一聲，來到李巖面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軍師請起！”

李巖心中石頭終于落地，站起身來。

李自成拉著李巖的手，說道：“這件事你做得對！對這種無法無天的畜生，就該殺！以后巡營，再看到這種敗類，無論是哪個營的，無論他主子是誰，你就直接砍了，不必再跑來跟我匯報！”

李巖心中猛地一熱，哽咽道：“闖王英明，屬下……”

“爹！”

張鼐一聽這話，頓時急了，猛地抬頭，臉上漲得通紅。

“您不能這樣！將士們跟著您出生入死，提著腦袋干這掉頭的買賣，圖的是什么？不就是打下江山，博個封妻蔭子，榮華富貴嗎？！現在連這點樂子都不讓找，寒了兄弟們的心，以后誰還肯為咱們賣命？誰還肯沖在前面攻城？”

李巖轉過身來，說道：“張將軍此言差矣！”

張鼐雙目圓睜：“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今天的事沒完！”

李巖卻不以為然，笑呵呵地說道：“將士們出生入死，理當享受榮華富貴，但是，這些都要在天下安定，萬民歸心之后！若因放縱軍紀，失了民心，縱使打下北京城，也不過是又一個根基不穩的短命王朝！百姓視我等如虎狼，各地豪強必不服，天下烽煙再起，那時，將士們用命搏來的富貴，又能享用幾日？民心才是根基！沒有百姓真心支持，如何一統天下？如何坐穩江山？”

緊接著，李自成喝道：“聽見軍師的話沒有？句句在理！你以后少耍你那混不吝的性子，多讀點書，多跟軍師學著點！別一天到晚就知道喊打喊殺！”

張鼐心中憋屈得要炸開，但闖王發了話，他不敢再頂撞。

最終，他只能強壓下怒火，對著李自成抱拳，硬邦邦地擠出一句：“是！爹教訓的是！孩兒告退！”

說完猛地一轉身，氣沖沖地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外面的親兵等候許久，看到張鼐自己出來，臉色很難看，都不敢上前搭話，只能跟著一起回到駐地。

張鼐回到自己的營帳，抓起桌上的一壇酒，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大口，然后把酒壇重重往地上一摜，碎片和酒水濺了一地。

“他娘的，不就是個酸腐書生！老子跟你沒完！”

他胸膛劇烈起伏，只覺得一股惡氣堵在胸口，無處發泄。

就在這時，帳簾被人輕輕掀開，一個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傳了進來。

“喲，小太保，這大半夜的，怎么還不歇著？火氣這么大，跟誰置氣呢？”

張鼐猛地抬頭，原來是牛金星，披著一件厚袍子，慢悠悠地踱了進來，臉上掛著慣常的那種圓滑笑容。

“牛丞相不也沒睡？大半夜的跑我這兒來干嘛？”

牛金星也不客氣，自顧自地在旁邊一張馬扎上坐下，捋了捋袖子，笑道：“剛才中軍大帳那邊好生熱鬧，又是吵嚷又是拍桌子的，動靜可不小。老夫被驚醒了，左右睡不著，就起來看看是怎么個回事。”

張鼐沒好氣道：“你既然知道，還來看我笑話？”

牛金星明知故問道：“老夫也是剛剛睡醒，怎么著，又被闖王訓斥了？”

張鼐拳頭捏得咯咯響：“他李巖算個什么東西？仗著讀了幾年書，整天在闖王面前搬弄是非，張口民心閉口軍紀！今晚竟敢殺我太子營的兄弟！闖王還偏袒他，說什么他做得對，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