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看著對方清點搬運進去的銀箱，臉色刷一下就黑了。

這批寶鈔，是他們田家真金白銀存入南京皇家錢莊換出來的！

從南京到代州，數千里路程。

人吃馬嚼，護衛工錢，損耗巨大。

如今只兌了八十萬兩回頭銀，虧大了！

他實在想不通，明明已提前布局，抽干了代州附近皇家錢莊的存銀。

這五十萬兩，到底是從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然事已至此，只能認栽。

他黑著臉，對手下低吼：“還愣著干什么？搬銀子，回府！”

手下家丁趕緊上前，將那沉重的銀箱抬上馬車。

田七陰沉著臉往回走，剛轉過街角，他猛地停步。

那幾個押運銀子的灰衣騎士和車夫，竟牽著馬，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車隊后面！

田七強忍怒意，轉身問道：“朋友，怎么稱呼？”

領頭的騎士面無表情道：“姓馬，神機營左哨軍百戶！”

田七頓時愣住，他本以為對方只是個無名小卒，至多是個運糧官，沒想到，竟然是神機營的百戶！

問題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嚴重……

不過，這里畢竟是山西，在自家門口，總不能慫了！

他定了定心神，質問道：“原來是馬百戶，銀子已交訖，諸位跟著田某作甚？”

馬百戶不屑地笑了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田管事走得，偏我等走不得？”

田七被噎住，便不理會，悶頭繼續走。

再往前田家在代州城最大的錢莊恒昌記。

眼看對方步步緊跟，直到恒昌記門口，依然不見停步。

田七徹底惱了，沖著對方咆哮：“這里是我田家錢莊，并非大道，爾等若再糾纏不休……”

馬百戶絲毫不懼，直接打斷：“田管事莫急，我等今日便是來田氏錢莊，辦業務的！”

說完嘿嘿一笑，身后那些隨從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票據。

緊接著，馬百戶揚了揚那疊票據，大聲道：“我有幾個兄弟，經常走南闖北，恰有些貴莊開出的恒昌記全國通兌銀票，共計五百多萬兩！路途不便攜帶，勞煩田管事現場兌了吧！”

錢莊門口準備迎來送往的伙計們，全都愣住了！

田七更是如遭五雷轟頂，一把奪過銀票，仔細查看起來。

看清抬頭面額和防偽印記，確系恒昌記最高等級的百兩通票。

看那厚度，何止百張！

田七眼前一黑，冷汗瞬間濕透后背。

剛剛兌換了八十萬兩現銀，現在人家直接拿出五百萬兩的銀票，這，這……

他拿著銀票的手都在發抖，強作鎮定：“馬百戶要兌換現銀，數額如此巨大……”

馬百戶絲毫不給他機會，步步緊逼：“恒昌記立號百年，信用為本，難道兌不得？”

田七急忙搖頭，聲音發虛：“兌！當然兌！只是……只是數額太大！庫房調撥需要……”

“那可不行！”

馬百戶大手一揮：“我要銀子！現銀！現貨現結！不欠不拖！”

田七自知不占理，只好陪著笑說道：“現貨現結是不錯，只不過五百萬兩……”

“五百萬兩就把田家難住了？哼！”

馬百戶冷哼一聲，繼續道：“我不管你是偷是搶，總之，既然開錢莊，必須現貨現結，不拖不欠，這可是田管事您自己在對面皇家錢莊門口親口說的規矩！”

附近的路人和恒昌記剛出來的顧客都來圍觀，聽說有人要兌換五百萬兩現銀，全都被驚動了！

剛剛有些人專門從皇家錢莊取了銀子，準備存入恒昌記，現在全都把銀子捂得死死的。

情況不大對，還是先觀望一下。

“天爺！五百多萬兩現銀！”

“剛剛怎么說的？恒昌記要當場兌？”

“這陣仗比剛才皇家錢莊還大！”

街道上的人群迅速圍攏過來，議論紛紛。

田七只覺得渾身發冷，他知道對方是有備而來，目標明確，就是沖垮他恒昌記的兌付能力！

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如果不兌，就是砸自己的招牌……

他再也不敢猶豫，沖著里面大喊道：“快！快請老爺出來主持大局！”

錢莊的伙計全都慌了神，急急忙忙去后院送信。

田七則強撐著對著騎士和圍觀人群拱手：“諸位！諸位父老鄉親！請稍安勿躁！庫房調撥確需時間……”

馬百戶卻冷笑一聲，帶著手下直接走到恒昌記那金光閃閃的招牌正下方站定。

只見他抱著胳膊，冷冷地盯著田七，如同獵人看著掉入陷阱的獵物。

人群中越來越亢奮，有人來砸恒昌記的招牌！

恒昌記可是田家的產業，在代州，人們可能不知道皇帝是誰，但是一定知道田家。

過了不多時，幾名掌柜伙計擁著一人走上前來。

“在下田文魁，見過馬百戶！”

馬百戶昂著頭：“好說，好說，你就是田家的家主？今天這銀子究竟能不能兌，給句痛快話！”

田文魁到底是當家做主之人，強壓震怒，擠出點笑容，對馬百戶拱手：“馬百戶光臨，蓬蓽生輝！里面請！里面請談！”

馬百戶卻紋絲不動：“不必了！田老爺，貴號門前敞亮，正好辦事！是兌是掛，您趕緊給句話！”

說著話，他揚了揚銀票：“我這兄弟們等著拿了銀子趕路呢！”

田文魁知道，今日局面，退無可退！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好！恒昌記百年招牌，童叟無欺！既有人憑票兌付，照兌便是！”

此言一出，人群嘩然！真能兌五百萬兩？

田文魁話鋒一轉，豎起一根手指：“然，數過巨！清點籌措需時一日！”

他掃視圍觀人群，拔高聲音：“明日此時！田某在此立約，足額兌現！”

馬百戶問道：“若拿不出銀子呢？”

田文魁緩緩道：“立字為據，若有分毫差池，田某親砸招牌！”

馬百戶嘴角掛起一絲了然的笑意：“田老爺爽快！那就明日此時，我等著你的銀子！”

他收起銀票，竟真的帶人退開幾步，不再言語逼人。

壓力暫時緩了半分，但田文魁心如火燒，立刻揪過管家，嘶聲低吼：“快！八百里加急！用最快的信鴿！用最快的馬！”

“其一：傳令代州府、保德州、偏頭關、河曲、岢嵐五處最近的田家錢莊分號！令其立刻停止一切非必要兌付！清點所有庫銀，今夜星夜兼程！明日午時前，所有現銀必須齊聚代州府恒昌記！”

田七忍不住勸道：“老爺！這……這風險太大！路上……”

“顧不上了！庫空也得搬！”

田文魁咆哮打斷：“其二，飛報太原府總號，啟用家主金令！”

“向平遙日昇昌、祁縣喬家、榆次常家、介休范家、太谷曹家、靈石王家、汾陽侯家……總之一句話，求援！”

“無論利息多高！無論用何抵押！天亮前至少挪兌三百萬兩現銀！”

“告訴他們！八大晉商同氣連枝！今日恒昌記倒了，明日就輪到他們頭上！這銀子是保大家命的！”

田七臉色慘白：“是！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