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紗，將整片山林籠在一場朦朧的夢里。阿崢斜倚在桃樹枝頭，指尖輕輕撥弄著一片將落未落的桃花瓣。這棵桃樹病了，枝干上爬滿暗褐色的斑痕，如同老人手上的皺紋。他盯著那片花瓣看了許久，終于松開手指，任它打著旋兒飄落。

“左右一棵桃樹的生死是無人在意的。“他低聲道，聲音卻輕得連風都聽不見。

他剛瞇上眼睛就聽見樹下傳來刀劍相擊的錚鳴聲，夾雜著粗重的喘息聲。阿崢垂眸望去，只見一對年輕兄妹被十余個黑衣人圍在中央。那少年約莫二十出頭，劍眉星目，此刻卻滿臉血污，左臂不自然地垂著；少女比他小兩三歲，杏眼圓睜，手中短劍舞得密不透風，卻已是強弩之末。

阿崢認得這些黑衣人——朝廷豢養的鷹犬。他輕輕搖著折扇，冷眼旁觀了半個時辰。這對兄妹的頑強出乎他的意料，三次突圍，三次被逼回包圍圈，卻仍不肯放棄。少年劍法大開大合，少女身法靈動，配合得天衣無縫。

“哥，東面！“少女突然嬌叱一聲，短劍劃出一道銀弧。少年聞聲而動，長劍如蛟龍出海，竟真在東面撕開一道口子。

玄衣衛首領冷哼一聲：“放箭！“

十余支弩箭破空而來，少年轉身將妹妹護在懷中，后背頓時綻開數朵血花。阿崢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折扇。這一幕讓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擋在他面前。

“命不該絕啊。“他輕嘆一聲，一身青衣飄然落下，如一片月光墜入凡塵。

折扇“唰“地展開，十二根精鋼扇骨在月光下泛著寒光。箭矢撞在扇面上，發出叮叮脆響，盡數落地。

“閣下給我個面子，放他們一馬可好？“阿崢聲音清冷，仿佛山澗流過玉石。

玄衣衛首領瞇起眼睛：“我們奉皇命行事，閣下還是莫要自誤。“

阿崢輕笑，扇面一轉，露出背面繡著的銀色彎月：“若我說，他們命不該絕呢？“

“邀月谷！“有人驚呼。玄衣衛們不自覺地后退半步，陣型頓時亂了。

首領咬牙：“便是邀月谷主親至，今日也休想——“

話音未落，阿崢已如鬼魅般欺近身前。折扇輕點他胸前三大要穴，首領頓時僵立當場。其余人見狀，紛紛拔刀撲來。阿崢身形飄忽，白衣在刀光劍影中穿梭，折扇開合間必有一人倒下。不過片刻，十余玄衣衛已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阿崢收扇而立，衣袂不染纖塵。他轉身看向那對兄妹，少年強撐著向他抱拳：“多謝...閣下...相救...“

話未說完，少年便栽倒在地。少女驚呼一聲，撲上去扶住兄長，抬頭時眼中噙著淚，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求恩公救救我哥哥！“

阿崢靜靜地看著她。少女的眉眼在月光下格外清麗，倔強的神情似曾相識。他忽然想起，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神，是在邀月谷的銅鏡里。

“我并非大夫。“他淡淡道，卻還是蹲下身，指尖搭上少年腕脈。脈象紊亂，但性命無虞。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倒出兩粒朱紅色藥丸：“給他服下，可保三日無恙。“

少女連忙接過，小心翼翼地喂兄長服下。藥效立顯，少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

“恩公大恩，秦梔沒齒難忘。“少女鄭重地磕了個頭，“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阿崢已經轉身欲走，聞言頓了頓：“萍水相逢，不必留名。“

“等等！“秦梔急道，“玄衣衛不會善罷甘休，恩公既出手相救，可否...可否送佛送到西？“她聲音越來越小，似乎自己也覺得這請求過分。

阿崢回頭看她。月光下，少女的臉龐尚帶稚氣，眼中的懇求卻無比堅定。他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也這樣求過一個人，而那人最終頭也不回地走了。

“前方三十里有座破廟，天亮前能到。“他最終說道，彎腰將昏迷的少年背起，“跟緊了，若跟不上，便是你們命該如此。“

秦梔連忙擦干眼淚，緊緊跟在阿崢身后。月光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漸漸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阿崢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它還是那么亮，那么冷，和記憶中邀月谷的月亮一模一樣。他忽然有些恍惚——自己離開邀月谷，究竟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