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伸手摸了摸那粗布，布質雖糙，但厚實綿密，擋風保暖是極好的。

做秋衣？給全家人？她心里算了算人頭。

老頭子，她和三個兒子，云朗明月兄妹倆，……這可不老少人，三匹布剛剛好。

孫女得了錢，沒自己胡花，而是惦記著全家人的冷暖，這份心意……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熱忽然涌上王老太的心頭。

王老太猛地低下頭，手指在那粗布上來回摩挲了好幾下，像是在掩飾什么。

半晌，她才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語氣刻意地兇巴巴，

“……算你個死丫頭還有點心眼子，沒光顧著自己臭美！……成吧！這料子看著還湊合。”

“不過你一個丫頭片子懂啥裁剪？放著！趕明兒我叫了隔壁的李阿婆過來幫忙量尺寸下剪刀，你就給她打打下手、跟著好好學學！省得糟蹋了好料子！”

“誒！奶最好了！我一定好好學！”柳明月喜出望外，脆生生地應道，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

“油嘴滑舌！”王老太故作嫌棄地撇撇嘴，嘴角卻極不明顯地往上翹了一下。

……

次日清晨。

柳家院子里又熱鬧了起來。

王老太拉著隔壁李阿婆給家里人量起了尺寸。

“我說嫂子啊，你這是準備一家人量做新衣？”李阿婆瞧著這架勢，隱隱有些羨慕。

王老太頭抬高了些，語氣頗有些炫耀：“都是明月那丫頭孝敬的！這丫頭主意正，最是體貼。”

“是啊，瞧著明月這丫頭是越來越好了！你看她現在這身段，和以前簡直兩個人咯。”李阿婆有些感嘆。

量到柳春陽的時候，李阿婆心思一動。問道：“嫂子，這春陽……還沒定呢？”

聞言，王老太眼睛一黯，“沒呢，自從那事之后，春陽這小子……哎！”

李阿婆笑笑：“那事也不是春陽的錯，咱們做長輩的還是要為他多看顧一些。”

王老太眼睛一亮，問道：“你的意思是……？”

“我娘家那邊有個頂好的人家，這家里是做山貨買賣的。家里就兩個女兒，這大女兒呢，嫁的也好，是鎮上秀才吳賢，聽說頗有才華。這小女兒呢，今年也恰好十八。原也是要準備尋門好親事的，不想這家老爺子生病起了白事，這姑娘孝順，硬是披麻戴孝了三年才肯談婚論嫁，這不，就拖到今年。”

“嫂子，我就跟您實話實說吧。若是從前，我是萬萬不敢開這個口的。春陽這孩子能干，再加上你家現在這生意，這姑娘又孝順懂事，做事也是一把好手，這兩人怎么看怎么般配，這才舔著老臉跟你提一提！”

王老太瞥了眼柳春陽，難得好說話，“那就麻煩好妹子幫我走一趟，事成紅封肯定少不了你的！”

“哎，好！”李阿婆高興的答著，手里裁剪粗布更加細心了些。

……

清水鎮的碼頭依舊是人來人往。

但今日，

柳家鮮攤位前，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柳春陽正麻利地用竹筒給一位老主顧裝特制的紅辣醬魔芋絲，憨厚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柳明月則在一旁收錢記賬，時不時熱情地招呼著新老顧客。

兩人的攤位前，隊伍排得老長。

就在這時，一道略顯刻意拔高的女聲插了進來，帶著幾分熟稔和嬌羞：

“春陽哥！前些日子我聽人說，你在這里做買賣，原來都是真的！”

柳明月循聲抬眼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桃紅色棉布襖子、臉上薄薄敷了一層粉的女子，正擠在攤位側面的人群中，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瞅著柳春陽。

女子年紀約莫十八左右，身段窈窕，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插著一根不顯眼的銀簪子。

看清來人。柳明月忍不住皺眉。

這不是嫌柳家窮的那個王秀荷嘛！

都和二叔退娃娃親了，

她來干嘛？

柳春陽聞聲扭頭，看清來人時，臉上的笑容明顯一僵，手里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他似乎有些意外，甚至有些局促，黝黑的臉頰隱隱泛起一絲不明顯的紅暈，眼神避開了對方直白的注視，喉嚨里含混地應了一聲：“……嗯，秀荷姑娘啊。”

王秀荷見他回應，臉上笑容更盛，努力擠開擋在前面的兩個漢子，又往攤前湊近了些，一股淡淡的廉價脂粉香混在辛辣的醬味里有些突兀。

她熟絡地抱怨道：“哎呀，可算找到你了！剛好到碼頭辦點事，沒想到真碰著你了！”

聲音故作甜軟，眼神卻不離柳春陽，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

王秀荷掩著嘴輕笑：“春陽哥，你現在可出息了呀！這生意做得真紅火，在碼頭都出名了呢！我爹前些天還說呢，春陽這孩子打小就踏實肯干，是個有出息的……”

她說著，目光還忍不住往那排得老長的隊伍瞟。

柳春陽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黝黑的臉膛紅得更厲害，手下給主顧裝魔芋絲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勺子差點掉進醬罐里。他低著頭，含糊地應著：“啊…嗯…混口飯吃…秀荷姑娘你這是…來辦啥事？”

王秀荷正要再接再厲，套套近乎，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柳明月突然“哎呀”一聲，不小心碰掉了案板上一罐備用的魔芋絲胚。

白生生的魔芋絲胚頓時滾落一地。

“二叔！快來幫把手！”

“這罐子倒了！干凈水快不夠澆了！”

柳明月聲音清脆響亮，她一邊蹲下作勢要撿，一邊飛快地瞟了王秀荷一眼。

柳春陽如蒙大赦，趕緊放下手里的活計，幾乎是逃也似的蹲下去幫柳明月撿拾那散落的魔芋絲胚，嘴里還連聲道：

“別急別急，二叔來撿，你去招呼客人收錢，這兒臟手！”

王秀荷被晾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

柳春陽只顧著低頭收拾地上的狼藉，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她心中又惱又急。

她剛想再開口說點什么，柳明月已經利索地站起身，順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臉上掛起一抹天真的笑容，對著王秀荷脆生生地道：

“王家姐姐是吧？我記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