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青石村的村民便已醒了大半。

昨夜柳家灶房的動靜鬧得沸沸揚揚，好事者早已奔走相告。

柳家在村東頭，里正家在村子的中間。

當柳家老小連同劉老爺子一家走到村中曬谷場時，那里正家門口的老槐樹下，里正柳德海老爺子已拄著拐杖端坐在老樹墩上，周圍早已圍滿了聞訊趕來的村民，議論聲嗡嗡作響。

里正柳德海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依舊銳利。

他目光掃過垂頭喪氣的劉家人，心下已明了七八分。

“（德海叔）里正爺爺。”柳、劉兩家人紛紛見禮。

“都來了。”里正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天然的威嚴，讓嘈雜的現場頓時安靜了許多，“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安生，鬧得半個村子都睡不安穩？”

王老太性子急，聞言立刻上前一步，竹筒倒豆子般將昨夜劉二媳婦如何摸黑翻墻撬門入灶房，翻找偷竊家中新制的紅辣醬，最后被柳明月當場抓住的經過，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復述了一遍。

末了，她指著劉二媳婦和劉婆子，“德海叔！您給評評理！這黑心肝的娘們！平時就愛嚼舌根打聽，咱家有點起色她就眼紅！這回更是膽大包天做賊！要不是我家丑丫警醒，這辛辛苦苦琢磨出來、全家指望賣錢過活的東西，就被這賤手爪子偷走了！這事絕不能就這么算了！得讓她吃板子，坐大牢！還得賠！往死里賠！”

劉婆子一聽坐牢，臉都白了，剛想嚎喪撒潑，被自家男人劉老爺子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強忍著。

劉老爺子滿臉羞愧，上前一步對著里正深深一揖，又轉向柳家方向拱了拱手，

“里正，柳老哥，柳家大嫂子……千錯萬錯，是我家教不嚴！是我兒媳婦糊涂透頂！她見柳家弄出新鮮物什，一時鬼迷心竅……唉！”

他重重嘆了口氣，帶著難堪的無奈，

“認！這事我們認！是偷！該怎么處罰，里正您看著辦，柳家要多少賠償，只要我老劉家拿得出來，絕無二話！只求……只求給這蠢婦留條活路，看在鄉里鄉親多年的份上……”

他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哀求。

被推在人前的劉二媳婦早已哭成了淚人兒，只知道一個勁兒地磕頭認錯。

村民們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柳家眾人。

柳明月看著地上抖成一團的劉二媳婦，又看看一臉沉痛和哀求的劉老爺子，再環顧四周神色各異的村民，心中飛快盤算。

趕盡殺絕容易，但真把事做絕，在村里樹敵未必是好事。林家還在暗中窺伺，首要的是立威自保，但也得留三分余地。

她往前走了半步，對著里正和村民福了一福，朗聲道：“里正爺爺，各位叔伯嬸子。”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議論。

“昨夜的事，人證物證俱在，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翻墻撬門，行徑確屬偷竊。我們柳家小門小戶，剛琢磨點新東西賺點辛苦錢糊口，東西就是全家的命根子。今日敢偷東西，明日就會有人偷秘方，或者明搶，我們柳家還有活路嗎？村中的安寧又何在？”

她的話擲地有聲，引得村民紛紛點頭。

“所以，這事必須有個公道的了斷！”柳明月話鋒一轉，看向里正，

“但德海爺爺仁慈公正，鄉里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劉爺爺方才也認了錯，愿意賠償。我們柳家，所求無非是三點——”

她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認錯賠償！劉二嬸子昨夜偷竊是實，得按規矩，除了摔壞的罐子要賠，被其沾染損耗的醬料也必須按市價賠！更要簽下字據，按下手印，保證劉家上下再不以任何方式窺探、偷學我柳家紅辣醬及其他秘方！若再有違犯，加倍嚴懲！”

劉老爺子聽得簽下字據時，眼皮跳了跳，但終究沒反駁，只重重點頭：“認賠！簽！摁手印！”

“第二，”柳明月聲音冷了幾分，“請里正爺爺曉諭全村！今日之事為戒，日后凡有偷盜之事，無論是誰家，一經抓獲，定嚴懲不貸！該送官的送官！該罰的罰！絕不容情！以此正村中風紀，保各家安寧！”

里正捋著胡子，原本對柳明月還有著一絲偏見，這會臉上露出贊許之色：“嗯！此言有理！規矩不可廢！老頭子我定當告誡全村！”

景澄說的果然沒錯，這柳明月確實大不同了。

“第三，”柳明月聲音放緩，但更顯堅定，“今日事畢，我們柳家也不藏著掖著說了。這紅辣醬魔芋絲，是我柳家新琢磨出的營生，馬上就要售賣。若有人再敢打它主意，不論明的暗的，休怪我柳家撕破臉面，上衙門討說法！”

她眼神有意無意掃過人群中的林家方向。

里正將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了決斷。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

“好！柳家丫頭說得好！句句在理！”

他看向劉老爺子：“劉山！柳家所提三條，合情合理！你家認是不認？”

劉老爺子面如死灰，卻不得不應：“里正，柳家說得對。三條，我們都認！”

“那便好！”里正提高了音量，聲震四野，讓每個村民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劉家劉二媳婦昨夜行偷竊之事，證據確鑿！念其初犯且當場悔過，劉家又認罰認賠，按村規，罰其清掃全村主道一月！同時，依柳家所請，賠償柳家損失，并立下保證字據，由劉山當家人及劉二媳簽字畫押！若違此據，數罪并罰，當眾杖責十下，并加倍賠償！”

“二、老夫今日立此規矩！柳家之例為戒！往后村中凡有偷盜之事，無論財物大小、無論偷者何人，一旦查實，輕則罰作苦役，重則扭送官府！各家各戶，需以此為鑒，嚴守本分！休學那鼠竊狗偷之舉，辱沒祖宗顏面！”

“三、柳家有秘方營生，是其自家本事，受村規保護！若再有眼紅尋釁、以任何不法手段圖謀者，便是與全村規矩作對！到時莫怪老夫不念鄉親情分，更莫怪柳家依律告官！衙門的大印，認得賊，也認得理！各位鄰里，可都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