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路的法袍下擺被紅袍男生拽得掀起，露出內側洗得發白的襯里。

他的指尖掐進掌心，喉間泛起鐵銹味——這是他逃亡時養成的習慣，疼痛能讓混亂的思緒暫時歸位。

“到了。”紅袍男生在橡木門前停步，門上刻著半開的郁金香，花瓣邊緣泛著水痕，像是被魔法浸潤過的活物。

他抬手敲了三下，門內傳來含混的“進”，男生推開門，朝路路后背輕輕一送，“我任務完成了，派翠克在里面。”話音未落，人已順著走廊跑遠，皮靴聲在石墻上撞出回音。

門內的空氣帶著陳木和羊皮紙的味道。

路路抬眼，首先看見的是窗邊的高背木椅，椅上的男人正低頭翻看卷軸，深褐色短發下露出后頸一道刀疤，像條扭曲的蜈蚣。

他對面的長桌旁坐著個金發青年，正用銀勺敲著茶杯，見路路進來立刻跳起來，眼睛亮得像兩顆碎鉆：“你就是麥克？

水系課表都能看錯的天才？“

“派翠克。”窗邊的男人終于抬頭，聲音像砂紙擦過石板，“別鬧。”

派翠克吐了下舌頭，拽著路路走到長桌前：“這是團長法蘭克，上回在魔藥課把黑寡婦蜘蛛養進教授坩堝的就是他——開個玩笑！

法蘭克團長可是三階風系大魔法師，去年還代表學院參加過北境魔武交流會！“

法蘭克的目光掃過路路的法袍領口，那里別著水系學員的藍銅徽章。

他的手指在卷軸上叩了兩下，卷軸自動卷起，露出下方壓著的泛黃畫像：“麥克·霍克，十七歲，南境魔法學院轉學生，水系天賦評級B+。”他的聲音不帶溫度，“派翠克說你在入學測試時用控水咒同時穩住了三個元素球？”

路路的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是...僥幸。”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像被風吹皺的水面。

入學測試時他確實用了點技巧——逃亡途中為躲避追蹤，他學會把魔力分成細流藏在環境里，三個元素球不過是把分散的魔力收回來一部分。

但“麥克·霍克”的檔案里可沒寫這些，法蘭克是從哪查到的？

派翠克顯然沒察覺路路的緊繃，他抓起桌上的郁金香銀徽章別在路路胸前：“B+算什么！

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有潛力，等你學會水箭術——“

“夠了。”法蘭克打斷他，站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路路額前的碎發亂飛，“軍團不是慈善堂，明天跟我去試練場，能接住我三記風刃再說。”他繞過路路走向門口，經過時投來審視的目光，“別讓派翠克的熱情害了你。”

門“砰”地關上。

派翠克摸著后頸笑：“團長就這脾氣，去年我剛進軍團時他也讓我接了三記風刃，現在不照樣成了骨干？

來，我給你講講咱們軍團的來歷！“他拽著路路坐下，從懷里掏出本破破爛爛的書，封皮上印著”海登·那菲斯特戰紀“。

路路的瞳孔微微收縮。

海登·那菲斯特——他在王都圖書館見過這個名字，是三十年前戰死在魔獸山脈的帝國元帥，傳說他能用風魔法召喚風暴，把整支魔獸軍團卷上天空。

可學院里的秘密組織為什么要以他為圖騰？

“海登元帥是為了保護人類戰死的！”派翠克的手指重重敲在書頁上，“那些魔獸信徒卻說他是被自己的野心反噬，呸！”他突然抓住路路的手腕，掌心滾燙，“你知道魔獸軍團嗎？

他們崇拜的奧迪斯·丹亞，當年是海登元帥最信任的副官！

可元帥戰死那天，奧迪斯帶著親衛團提前撤出了戰場——“

路路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他想起昨晚肯尼士整理行李時，腕間若隱若現的六芒星紋章，和伊莎貝拉耳后的銀徽章確實不同。“我室友...肯尼士。”他試探著開口，“他總戴個六芒星腕帶。”

派翠克的手猛地松開，像是被燙到。

他的藍眼睛里騰起火焰：“六芒星是魔獸軍團的標志！

他們表面說要與魔獸和平共處，實際上就是叛徒！

麥克，你聽我說，千萬別跟肯尼士走太近——“

“為什么？”路路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內心卻掀起驚濤。

肯尼士昨晚故意把課表放錯位置，害他今早走錯教室；伊莎貝拉說“學院里不只有魔法”時，看的也是肯尼士的方向。

原來從他踏進學院第一天，就被卷進了這場對立。

“因為他們會腐蝕你！”派翠克的喉結上下滾動，“三年前有個新生同時跟兩邊走，結果在試練場被魔獸...被他們召喚的影狼撕成了碎片。”他突然意識到什么，勉強笑了笑，“我不是嚇唬你，只是...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轍。”

窗外的陽光斜斜切進來，在派翠克臉上投下陰影。

路路望著他發紅的眼尾，突然想起逃亡時遇到的那些村民——他們也是這樣，用最真誠的恐懼勸他別往南邊去，因為那里有追捕他的騎士。

“我明白。”他垂下眼，指尖摩挲著胸前的郁金香徽章，金屬邊緣硌得皮膚生疼，“我會注意的。”

派翠克這才露出笑容，把那本戰紀塞進他懷里：“晚上看看這個，明天我帶你去食堂，咱們軍團的人都坐東邊長桌——”

“不用了。”路路打斷他，“我...想先回宿舍整理東西。”

派翠克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揚起：“也行，記得吃午飯！

食堂的牛排今天限量，晚了可就沒了。“

路路抱著書走出房間時，聽見身后傳來翻找聲——派翠克大概又在給下一個新人準備“教材”了。

走廊里的紫羅蘭花更香了，甜得發膩，像團裹著糖衣的毒藥。

他沒回宿舍，而是拐去了食堂。

正午的食堂像煮沸的湯鍋，各種魔法元素的味道混在一起：烤松雞的焦香里飄著雷系學員的臭氧味，南瓜湯的甜香中摻著土系學員的泥腥氣。

路路端著牛排找了個角落坐下，刀叉碰在瓷盤上發出清脆的響。

“聽說皇太子西羅上個月去了海登元帥的陵墓。”鄰桌兩個女生的對話飄進耳朵，“還帶了束郁金香，跟咱們軍團的徽章一模一樣。”

“噓！”另一個女生壓低聲音，“你沒聽見魔獸軍團的人說嗎？

海登根本不是英雄，他當年屠殺了整個銀月狼族，奧迪斯副官是為了阻止他才撤軍的——“

路路的刀叉“當啷”掉在盤里。

牛排的血汁濺在桌布上，像朵綻開的紅郁金香。

他想起羅尼國的王宮里，現任國王普多總說“叛徒比敵人更可怕”；想起逃亡路上，傭兵團長塞爾也是這樣，用“利益”做刀子捅進他后背。

原來無論哪里，所謂的“信仰”都不過是把刀，有人用來殺人，有人用來自保。

“發什么呆呢？”派翠克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他端著餐盤坐下，牛排上的黑椒醬還在往下滴，“快吃啊，涼了可就更難吃了。”

路路機械地叉起塊肉塞進嘴里。

肉筋像根細繩子，在齒間拉得老長。

他勉強咽下去，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派翠克卻誤會了他的表情，皺著眉說：“是不是覺得不好吃？

明天我帶你去校外的小酒館，那里的烤鹿肉——“

路路望著派翠克發亮的眼睛，突然覺得喉嚨更堵了。

他盯著盤里剩下的牛排，血色的醬汁在瓷盤上蜿蜒，像極了那天傭兵團背叛時，奧斯夫魔法師倒下時，地上蜿蜒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