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師——姜晁身著玄色長袍,銀發(fā)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面容清癯,眼神卻銳利如鷹。大祭司則全身籠罩在繡有繁復(fù)符文的白色祭袍中,只露出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兩人向皇帝行禮后,姜晁的目光掃過沈瞻,最后落在溫瀠棠發(fā)間的海棠玉簪上,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恭喜陛下得此大捷。”姜晁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沈?qū)④姽徊回?fù)眾望。”
沈瞻微微頷首:“國師過獎,此乃陛下洪福。”
“沈?qū)④娬f的是,此乃陛下洪福齊天,天佑我硯潼,只是...”姜晁頓了頓,目光和身邊的大祭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只是老臣昨夜觀星,見將星光芒大盛,竟有蓋過紫微之勢……”
殿內(nèi)霎時一片死寂。溫明稷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沈瞻面色不改,只是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國師此言差矣。將星再亮,也是拱衛(wèi)紫微。若無紫微居中統(tǒng)御,將星再亮也不過是散兵游勇。”
姜晁捋了捋銀須,似笑非笑:“將軍高見。只是...”他忽然轉(zhuǎn)向溫瀠棠,“小殿下這發(fā)簪好生別致,不知從何而來?”
溫瀠棠下意識摸了摸發(fā)間的海棠玉簪:“是舅舅送我的生辰禮。”
“哦?”姜晁眼中精光一閃,“此玉質(zhì)地渾厚,不知可否借老臣一觀?”
沈瞻不動聲色地?fù)踉跍貫u棠身前:“國師多慮了。不過是北境寒玉所雕,因質(zhì)地特殊,故有些許寒氣外溢罷了。”
大祭司忽然開口,聲音如同地底回響:“寒玉屬陰,女子佩戴本就不宜。更何況...”他白色祭袍下的手指微微抬起,“此物血光隱現(xiàn),恐為不祥。”
“大祭司多慮了吧,只是沈?qū)④娊o棠兒的生辰禮,怎會不詳呢?”沈青貽輕撫裙擺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到溫瀠棠身側(cè)。她指尖輕輕拂過女兒發(fā)間的玉簪,唇角含著恰到好處的笑意:“這綠寶石還是本宮當(dāng)年出閣時,家父從西域求來的挽香石,最是驅(qū)邪避兇。”
大祭司的白色祭袍無風(fēng)自動,袖中突然滑落一串骨制念珠:“皇后娘娘,老國丈當(dāng)年已故之時,可是我硯潼百年以來旱災(zāi)最為嚴(yán)重的時候,此物分明帶著沈家將門的血煞之氣...”
“大祭司!”沈青貽突然提高聲調(diào),鳳眸中閃過一絲凌厲,“今日是棠兒生辰,更是我硯潼大捷之喜。您這般言語,莫非是要詛咒我硯潼國運?”
殿內(nèi)霎時落針可聞。溫明稷握著金龍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緊,目光在幾人之間來回掃視。
姜晁突然輕笑一聲打圓場:“皇后娘娘息怒。大祭司也是關(guān)心則亂。”他朝大祭司使了個眼色,“既然此物有挽香石鎮(zhèn)著,想必?zé)o礙。”
溫瀠棠感覺到舅舅的掌心貼在自己后背,傳來陣陣暖意。她鼓起勇氣抬頭:“父皇,兒臣很喜歡舅舅送的禮物。”
溫明稷神色稍霽,正要開口,忽聽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三皇子溫延瑾帶著一身寒氣闖入,玄色蟒袍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哈哈哈哈哈,沈?qū)④姶蠼莼爻予獊淼倪t了,還望父皇和皇后莫要怪罪。”
三皇子溫延瑾生得一副好皮相,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薄唇總是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他身量修長挺拔,一襲玄色金線蟒袍襯得膚色如玉,腰間懸著的九龍玉佩隨著步伐叮咚作響。只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里,總浮著一層化不開的陰翳,像是終年不散的霧靄。
此刻他站在殿中,隨手撣了撣肩頭的雪粒,動作優(yōu)雅得如同在撫琴。雪花在他指尖化作晶瑩的水珠,被他漫不經(jīng)心地甩落在地。發(fā)間束著的金冠微微歪斜,幾縷墨發(fā)垂落額前,倒顯出幾分落拓不羈的風(fēng)流姿態(tài)。
“兒臣在梅林賞雪時聽聞沈?qū)④妱P旋,連披風(fēng)都來不及系就趕來了。”他笑著向皇帝行禮,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赫然纏著一串乳白色佛珠,“將軍不會怪罪延瑾來遲吧?”
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卻莫名讓人想起毒蛇游過枯葉的沙沙聲。溫瀠棠不自覺地往沈瞻身后縮了縮——這位三皇兄雖然總是笑臉迎人,可每次他出現(xiàn),宮里的貓兒狗兒都會躲得無影無蹤。
“他來了......”
溫瀠棠的聲音再一次在時杳杳的腦海中響起,帶著言訴不明的情緒。
“三殿下說笑了。”沈瞻簡單的回應(yīng)著。
“哈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溫延瑾的目光在大廳內(nèi)掃視了一圈,從沈青貽的身上掃到國師和大祭司,最后落在了小溫瀠棠的身上:“今日是棠兒的生辰,三哥也是為棠兒準(zhǔn)備好了生辰禮的。”
說著,他便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檀木匣子。
當(dāng)木匣子打開的一瞬,沈青貽和沈瞻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了下來——
那是一只穿著繁花服飾的提線木偶,樣子照著溫瀠棠,刻畫的栩栩如生。
溫延瑾將絲線纏在手指上,輕輕一扯,木偶便機(jī)械地行了個禮。那木偶的眼睛不知用什么材質(zhì)制成,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流光,仿佛活物般直勾勾地盯著溫瀠棠。
“棠兒看,像不像你?”溫延瑾笑得溫柔,手指卻猛地一抖絲線。木偶突然扭曲成詭異的姿勢,四肢反關(guān)節(jié)地折疊起來,發(fā)出“咔咔“的響聲。
沈瞻攬過溫瀠棠,面色憎惡的看著溫延瑾:“三殿下此舉何意?”
沈青貽更是面色不善。
溫延瑾故作驚訝地挑眉:“哎呀呀,將軍何必動怒?不過是南疆傀儡戲的小玩意兒。”他轉(zhuǎn)向溫瀠棠,突然俯下身子,“這不是怕棠兒去了‘虞山’孤單嗎,三哥可是特意讓人做了這個小玩意,給棠兒解悶?zāi)兀俊?
虞山?!
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疑惑。
時杳杳跳上溫瀠棠的肩頭,掃視著大廳內(nèi)的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面色古怪、晦澀、疑惑,甚至是同情。
“呦,看這個意思,大祭司還沒和你們說啊,我以為你們都知道了呢。”溫延瑾緩緩起身,手指輕輕撫過木偶的臉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看來大祭司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呢。”
話音剛落,大祭司便抬步立在了大廳中央,白色祭袍上的符文突然泛起幽藍(lán)的光芒。他緩緩抬起枯瘦的雙手,摘下了始終遮蔽面容的兜帽。
那張臉上布滿了詭異的黑色紋路,如同藤蔓般從脖頸攀爬至額頭,最駭人的是那雙完全漆黑、沒有眼白的眼睛。
大祭司的聲音不再沙啞,反而帶著某種非人的空靈回響:“受花神庇佑,靈棠開花已有五載,五載之中硯潼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如今萬霖江大捷,更是靈棠神性所佑。
但半月前,那唯一一朵棠花已有凋零之意,這預(yù)示著神明的恩賜即將收回。“
大祭司漆黑的雙眸轉(zhuǎn)向溫瀠棠,聲音如同從地底傳來:“唯有將公主送往虞山圣地,以純凈之身供奉靈棠,方能延續(xù)我硯潼國運。”
“荒謬!”沈青貽猛地一甩鳳裳,鳳冠上的珠翠劇烈搖晃,“棠兒是本宮的嫡女,豈能送去那等蠻荒之地!”
溫明稷眉頭緊鎖,指節(jié)敲擊著龍椅扶手:“大祭司,此事可有轉(zhuǎn)圜余地?”
姜晁突然上前一步,銀發(fā)在燭光下泛著冷芒:“陛下,老臣昨夜和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觀星,見熒惑守心,天象大兇。若違逆天意,恐有...”
“國師慎言。”沈瞻冷聲打斷,玄甲在殿內(nèi)燭火下泛著寒光,“所謂天意,不過是有人借題發(fā)揮。”
溫延瑾把玩著手中的傀儡,突然輕笑出聲:“沈?qū)④姶搜圆钜印L膬好妹萌裟芤约荷碜o(hù)佑國運,豈不是無上榮光?”他指尖一挑,傀儡突然指向溫瀠棠,“你們看,連這小傀儡都覺得榮幸呢。”
沈青貽和沈瞻還要再言,但溫明稷卻抬手制止,目光沉沉地看向大祭司:“此事當(dāng)真別無他法?”
大祭司黑袍下的手指微微顫動,聲音如同砂石摩擦:“陛下明鑒,靈棠乃上古神木,唯有皇室血脈的純凈之軀,方能與其共鳴。而且公主殿下命格特殊,與靈棠花同源而生,此乃天定之?dāng)?shù)。”
溫延瑾在一旁幽幽補(bǔ)充:“父皇,兒臣聽聞虞山部落雖地處偏遠(yuǎn),卻風(fēng)景秀麗。棠兒妹妹去了那里,說不定還能得個'圣女'的尊號呢。”他嘴角噙著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沈青貽再也按捺不住,鳳眸含怒:“三皇子慎言!棠兒才五歲,你竟忍心將她送往那等蠻荒之地?”她轉(zhuǎn)向溫明稷,聲音微顫,“陛下,臣妾懇請您三思!”
沈瞻單膝跪地,抱拳道:“陛下,臣愿領(lǐng)兵鎮(zhèn)守萬霖江,保我硯潼百年安寧。何須犧牲一個小姑娘?”
殿內(nèi)氣氛劍拔弩張。溫明稷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終停留在溫瀠棠身上。小姑娘緊緊攥著舅舅的衣角,不明白為什么好好一場生辰宴變成了這副模樣,甚至也不知道虞山部落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只知道,母后和舅舅不愿她去的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沒用的...沒用的......”
時杳杳聽到了腦海中的那個聲音,無助和失望。
時杳杳剛準(zhǔn)備問個緣由,卻依然聽到了溫明稷低沉的聲音,撕破了父親的偽裝,他是硯潼的帝王——
“何時去?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