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20，密西西比河河口，圣菲利普堡下游河灣陰影處。

密西西比河的河水拍打著南軍“馬納薩斯號”低矮、銹跡斑斑的鐵甲船殼。

布萊克上尉，這個前兩天因為指揮士兵去東側炮臺防守而被調崗到這艘破船上的可憐軍官！將布滿老繭的手按在粗糙的鑄鐵撞角上。

艦炮炮彈半個小時前就打光了！

現在，撞角這根3.8米長的兇器，是這艘由老舊拖船勉強改裝而成的“鐵甲艦”，唯一的武器。

遠處炮火的光暈，映照著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和眼中決死的火焰。

腳下傳來蒸汽機老舊鍋爐不堪重負的呻吟和管道的嘶嘶漏氣聲。

破船的最高航速只有可憐的4節，此刻為了保持隱蔽，更是只維持著最低的蒸汽壓力。

船艙里彌漫著劣質煤煙、機油和鐵銹的混合氣味，120毫米的傾斜鐵甲，在布萊克看來，不過是給這艘“河上棺材”釘上的幾塊薄鐵皮，聊以自慰罷了。

“艦長！北佬的艦隊！他們沖過火筏區了！沖著杰克遜堡去了！”艦船瞭望哨的聲音帶著哭腔。

布萊克抬頭，拿起望遠鏡。

只見下游河面上，聯邦艦隊龐大的黑影就像勢不可擋的鋼鐵洪流，在猛烈的炮火對轟中，堅定地向上游推進！

旗艦“哈特福德”號、“密西西比”號……這些代表著北方工業力量的龐然巨物，在火光下閃爍著堅硬的金屬光澤，與他的“馬納薩斯號”簡直天壤之別！

絕望瞬間淹沒了布萊克上尉。

他知道，邦聯的河防正在崩潰！新奧爾良危在旦夕！而他腳下這艘臨時改裝出來的“鐵甲艦”，是南軍在這片水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反擊力量！

“為了邦聯！為了弗吉尼亞！為了我們最后的尊嚴！”布萊克的聲音異常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悲鳴的決絕，在狹窄、悶熱的船艙內回蕩，“輪機長！最大蒸汽壓力！目標北軍的密西西比號！撞沉它！”

“艦長！鍋爐！鍋爐撐不住全壓啊！”輪機長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撐不住也要撐！給我燒！把所有的煤都倒進去！”布萊克怒吼，眼中布滿血絲，“舵手！左滿舵！沖出去！撞向‘密西西比’號右舷！全速前進！”

“馬納薩斯號”的引擎發出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哀鳴！

黑煙從煙囪里滾滾噴出！

這艘低矮黝黑的“鐵甲怪物”，從河灣的陰影中沖出！帶著一股明知必死卻義無反顧的慘烈氣勢，開足它所能榨取的最大馬力，直撲聯邦艦隊中體型龐大、裝甲厚重的“密西西比”號！

“敵艦！左舷！南軍的鐵甲艦！‘馬納薩斯’號！它沖過來了！目標是‘密西西比’號！”

聯邦艦隊瞭望哨的驚呼聲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們沒想到，在如此劣勢下，南軍竟還有勇氣發起這種自殺式的撞擊！

而此刻“密西西比”號艦橋上，艦長和軍官們瞬間從和岸邊近防炮的對轟回過神來，看向那艘箭矢般射來的怪異鐵甲艦。

這艘戰艦上的將軍，大多參與過前些年和墨西哥的戰爭！他們最初的驚愕迅速化為果斷的戰術反應。

“右舷炮位！所有火炮！目標‘馬納薩斯’號！霰彈！葡萄彈！自由射擊！給我打沉它！別讓它靠近！”艦長當機立斷，“舵手！緊急避讓！全速！”

“馬納薩斯”號上，布萊克上尉死死抓住劇烈震動的舵輪，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密西西比”號那移動堡壘般的側影！

他能感覺到腳下甲板傳來的、聯邦炮火砸在鐵甲上的沉悶撞擊！

那撞擊叮當作響！火花四濺！

但此刻，布萊克上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撞上去！同歸于盡！

“再近點！再近點！”他咬著牙。

終于！兩艦距離拉近到不足三十米！“馬納薩斯”號的撞角，對準了“密西西比”號右舷中部！

“就是現在！加速！給我撞上去！”布萊克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就在這時！

“密西西比”號突然加速！像是在戲耍“馬納薩斯”號這老掉牙的船速！

撞擊角度出現了偏差！

撞角只堪堪擦到了密西西比號的船尾！

盡管“馬納薩斯”號上的船員全被撞翻在甲板上！但對面的船似乎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損傷！

“掉頭！再撞！”爬起身的布萊克上尉咆哮！

然而！勉強掉頭的“馬納薩斯”號船身一震！速度驟降！蒸汽機發出哀鳴！一股滾燙的白色蒸汽從輪機艙方向猛烈噴出！彌漫了整個后甲板！剛剛那一撞！老舊過載的鍋爐管道，終于承受不住壓力，徹底爆裂了！動力瞬間喪失大半！航速暴跌至不足1節！

“不！！！”布萊克絕望的哀鳴被蒸汽的雜音淹沒！他拼命扳動舵輪，試圖調整角度，但失去動力的船體醉漢般難以操控！

“該死的破船！！”布萊克一拳砸在舵輪上，指骨破裂，鮮血直流！絕望和憤怒吞噬了他！

而就在這擦撞的瞬間，“密西西比”號右舷早已蓄勢待發的炮窗，全部亮起！

至少9門9英寸口徑的巨炮對準了“馬納薩斯”號！

它沒有立刻開火！它在加速拉開距離！

這是為了炮彈打中馬納薩斯號的同時，不傷到自己！

“通知所有人！立刻跳船！逃命！”

布萊克上尉大喊！

“上尉！您快走！”親兵用力，卻始終拉不到雕像般站在那里的布萊克！

“你們撤下去！不要管我！這是命令！”布萊克掏出指揮槍，對準了自己的腦門！“走！”

“是！”親兵們不再勸阻！他們清楚等對面的船和他們真正拉開距離后，那意味著什么！

半分鐘后，整條船上，只剩布萊克上尉一個活人！

轟隆！轟隆！轟隆！

致命的霰彈和葡萄彈橫掃“馬納薩斯”號暴露在外的甲板！木質上層建筑瞬間被撕成碎片！炮彈帶著恐怖的沖擊力，狠狠砸在“馬納薩斯”號那僅120毫米厚的傾斜鐵甲上！

工業的力量，碾壓了血肉的勇猛。

布萊克上尉的臉上從始至終都沒有顯露出一絲畏懼，他仰天大笑，和他剛接手不到七天的船一起，緩緩沉入了密西西比河冰冷黑暗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