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破黑夜的幕布，灑落在湯姆森莊園。

陸擎蒼穿著棉布仆役服，侍立在書房厚重的橡木門外。

脖頸上的傷疤被高領勉強遮掩，但每一次呼吸，喉間都能感受到那粗糙布料下的悶痛。

他的目光透過門縫的光隙，捕捉著室內正在上演的洶涌暗流。

最近這幾天，愛米利亞每次見到陸擎蒼，都害怕地向他抱怨她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感覺一直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日夜盯著自己，怕是老湯普森陰魂不散的糾纏！

陸擎蒼當然知道這雙眼睛的主人是誰，在他那個清晨從巴特勒手里接過那五封信開始，就知道了！

他只能安慰愛米利亞不要緊張，是她太害怕了，被那腦漿迸裂的場景嚇掉了魂。

可愛米利亞還是恐懼！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最后，陸擎蒼只能提議，讓愛米利亞出面找老管家巴特勒交涉，說她在老湯普森過世之后一直睡不好，希望找個奴仆在房間內給她站崗！

老巴特勒欣然答應，還試探性地指著幾個黑奴，問選哪個合適。

愛米利亞支吾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陸擎蒼身上！

老巴特勒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弧線，他的原話是：“夫人喜歡就好，老奴一切都聽夫人的。詹姆斯好歹也是個白人，只不過老主人家的幾個子女最近要回來了，等他們回來的那段時間，讓詹姆斯離您遠一點，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小愛米利亞沒想到老巴特勒連一點拒絕的樣子都沒有做出，她原以為老巴特勒會說些什么主人和仆人有別的話。

這倒是成全了陸擎蒼，可以日夜在愛米利亞的房間里廝守。

而此刻，書房內。

五個子女中排行第二的威廉·湯姆森陷在紅木高背椅里，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

他沒有坐下多久，巴特勒管家便帶著一份莊園財產清單恭敬地呈上。

“巴特勒，”威廉手指隨意地點了點攤開的賬冊，“別告訴我老頭子就給我留下這點當當？還有那棉花，去年的都壓倉了？今年的收成看著也不行。”

他的目光掃過巴特勒低垂的、恭順的面孔，話語里全是不滿。

巴特勒的頭垂得更低了些，聲音一如既往的刻板，卻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惶恐。

“威廉少爺，莊園確實不如往年。老爺他近來精神不濟，管理上有所疏漏。至于奴隸……”

“前陣子熱病帶走了一批壯勞力，剩下的，唉，今年春耕時人手就有點捉襟見肘了。”

威廉發出一聲冷哼，手掌不耐煩地拍在賬冊上：“說說，老頭子到底是怎么死的？病死的？醉死的？還是讓人敲了悶棍？外面傳得風言風語，連我路上都聽了幾耳朵，說什么莊園鬧鬼，老頭子被冤魂索了命？荒謬！”

“威廉少爺，那都是無稽之談。老爺他真的就是在樓梯上失足滑倒的，后腦撞在了那個青銅狼頭雕像基座突起的棱角上。”

威廉的眉頭皺緊！手指下意識地捻著刮得泛青的下巴。

“失足？”他重復了一遍，語氣里的狐疑幾乎要溢出來，“怎么這么巧？什么時候的事？有目擊者嗎？你信里說只有一條狗在旁邊？你怎么知道老爺子死的時候，狗在旁邊的？”

他的目光就像探照燈，緊緊鎖住巴特勒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巴特勒臉上則是掠過恰到好處的悲傷和一絲畏縮。

“就在幾天前，具體，大概是午夜過后，老爺他可能喝多了或者在新夫人房間出來后有點暈乎，您知道的，老爺對地窖里的酒，非常在意。”

“我是第一個發現的，我老遠就聽到了狗叫，太慘了，血流了一地，唉，當時就沒了氣息，您知道的，那個地窖樓梯又陡又窄。”

“愛米麗亞？那個小賤人呢？當時她在哪？”

威廉似乎對老頭子死前可能去了新夫人房間毫不意外，只是關心老頭子的死法，這對之后剝奪小夫人該有的那份財產繼承權，非常有用。

巴特勒眼皮低垂：“夫人？夫人嚇壞了。她當時在自己的臥房里，歇斯底里地哭叫，聽聲音好像是老爺剛懲戒完她，說等他回來，會繼續，您知道老爺的喜好。但等我趕到老爺出事的地方時，她已經暈過去了，什么也問不出來，醒來后就一直躲在房里不出來，什么人也不見，連飯食都要人送進去。”

威廉沉默了片刻。

“是嗎？”他拉長了調子，眼神在巴特勒低垂的臉上游移，“巴特勒，其實這些細節都不關鍵，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這莊園，老頭子糊涂了這么多年，能運轉下去，你功不可沒，如今老頭子不在了，這地方總要有個明白人操持。我農場那邊很缺得力的人手，不僅是干活的勞力，也缺像你這樣懂得管理、懂得看人眼色行事的。”

多么直接的暗示！

巴特勒立刻躬下身：“威廉少爺您過獎了！能為您效力，是巴特勒的榮幸！莊園這邊的情況，少爺您盡管問。”

“砰！！！”

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面以難以想象的蠻力撞開，連墻壁上掛著的鹿頭標本都跟著震了一下！

威廉和巴特勒同時抬頭！

門口，山岳般矗立著一個被暴怒填充的身影！

那是塞西莉亞·湯姆森，家中的大姐！

她那身華麗的絲絨長裙沾滿了泥漿。

事實上是她下馬車時，因為沒人及時鋪設地毯而踩了一腳泥，這讓她惱羞成怒。

頭發因一路風塵和暴怒顯得凌亂，精心涂抹的白粉也掩蓋不住因怒氣上涌而漲紅扭曲的臉頰。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燃燒著熊熊怒火，幾乎要將眼前的威廉和巴特勒點燃！

“威廉！”她的咆哮瞬間撕碎了書房里剛醞釀好的陰謀氣氛，“你這個卑鄙的小偷！趁我沒到就想把湯姆森家吸干？！”

她像一頭暴怒的母獅，龐大臃腫的身軀直沖到那張書桌前，直接揚起戴滿寶石戒指、粗壯得像胡蘿卜的手，朝著攤開的賬冊和巴特勒剛呈上的那份更詳細的資產清單狠狠掃了過去！

“嘩啦！”

紙張漫天飛舞！

“誰給你這個野種資格坐在這里？！誰準你動湯姆森家的賬目？！啊？！”唾沫星子混合著她憤怒的口水，劈頭蓋臉地噴向猝不及防的威廉，“你這個只配啃泥巴的土狼！休想碰這里的一根草！還有你！巴特勒！”

她調轉槍口，那雙噴火的眼睛盯在管家身上，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你這個吃里扒外的老狗！父親尸骨未寒，你就急著認新主子了？！是不是你們倆合謀害死了我父親？！好霸占我們湯姆森家的基業？！說！！”

粗短的手指幾乎戳到了巴特勒慘白的臉上！

“塞西莉亞小姐！我的大小姐啊！”巴特勒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毯上，“老奴冤枉啊！老奴忠心耿耿服侍老爺幾十年，天地可鑒啊！老奴剛才還在和威廉少爺交代老爺意外辭世的慘事，威廉少爺是關心莊園啊。”

“塞西莉亞！你不要沒地方撒氣亂發火！我母親和你母親本就是最親密的好友，咱們是一個爹的姐弟，我出于尊重，叫你一聲大姐！”威廉頓了頓，“你下馬威搞得再兇，也改變不了我有法律上的繼承權這個事實，我勸你冷靜！”

書房內亂成了一鍋粥！

塞西莉亞尖叫怒罵道：“意外？！放屁！一定是謀殺！我要請查爾斯頓最好的偵探來查！”

威廉強壓著被掃落臉面的暴怒：“姐姐！你冷靜點！現在重點是……”

“住口！你這個野種！你們等著！我現在就去找偵探！查查你們兩個狗東西暗中勾結，瓜分屬于湯普森家族財產的內幕！我可憐的爹爹！他在哪？他的尸體在哪？我現在就要去看！”

巴特勒突然起身高喊：“大小姐，您冤枉威廉少爺了！他真的什么也沒有動啊！”

“動？動什么了！威廉！你背著我翻柜子了！”

塞西莉亞·湯姆森雷霆般的咆哮和巴特勒管家的“忠仆哀嚎”將書房變成了菜市場。

陸擎蒼借著這股混亂作為屏障，飛快地穿梭在仆人側廊的陰影下。

證據！

絕對不能留下證據！

詹姆斯的記憶碎片在劇烈的奔跑中突兀閃現：某個深夜，這具身體的原主從愛米利亞的房間出來，鉆進莊園邊緣一處廢棄工具棚的角落，推開一堆爛麻布和稻草后，手指觸碰到了冰冷的陶罐！

那是他藏匿私貨的地方：從廚房偷舀的半瓶煤油，一小包干燥無比的火絨，還有一塊能敲出火星的燧石！

鬼知道他藏這些東西要干什么！

但現在對陸擎蒼卻派上了大用場！

陸擎蒼一頭扎進彌漫著腐爛氣味的棚屋。

破布被撕開，草堆被刨開，冰陶罐入手還有些沉重。

他拔掉用木塞堵死的瓶口，濃烈刺鼻的煤油氣味瞬間涌出！

將小包火絨塞進破布口袋，瓷實的燧石攥進手心！

半瓶煤油！

足夠了！

尤其是對付一堆南方的干燥棉花！

沖出工具棚，他撲向棉花倉庫的方向！

那里停放著安放老湯普森尸體的棺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