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依舊刺骨，陸擎蒼奔跑的腳步前所未有的快。

他握著那個鐵盒，敲響了瑪莎家的門。

小屋的門縫里透出一點微弱的燭光，瑪莎那張布滿油污的臉再次出現。

“錢！錢帶來了！我進去看看她！”陸擎蒼喘著粗氣，掏出六枚銀元。

“站住！”瑪莎又用身體堵住了門，“錢留下！你不能進！”

“她現在怎么樣了？好些了嗎？”陸擎蒼焦急地問！

“她剛才醒了，說什么也要看孩子一眼！我勸她她也不聽，你能想象得到，那種苦求的眼神！”瑪莎一搖頭，嘆了口氣，“我給她看了孩子！她當時就暈過去了！”

“你怎么能讓她知道孩子的事！她現在那么虛弱！”陸擎蒼雙眼像要瞪裂一般，要不是瑪莎是個女的，這拳頭已經掄上去了！

“小點聲！你想要吵死她嗎！她現在還在發燒！”瑪莎一皺眉，“她是個母親！她有權見她的孩子！哪怕小生命沒來得及叫她一聲媽媽！”

陸擎蒼兩條腿像是失去了知覺，顫抖著：“能……能讓我見見孩子嗎？”

“你等著！站那！別進來！你敢踏進來一步！那就得再多領回去一具尸體了！”瑪莎撂下狠話，回身進了木屋！

陸擎蒼隔著門縫向里張望！

燭光下，躺在床上的愛米利亞雙眼緊閉！眉頭緊鎖！很痛苦的樣子！

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剛要推門而入！

瑪莎抱著一個白棉布包裹的幼小軀體，出現在了門口！

她把包裹塞進了陸擎蒼懷里！

陸擎蒼低下頭，輕輕掀開襁褓的一角。

一張小小的、異常平靜的臉龐映入眼簾，她雙眼平靜地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小巧的鼻梁，微微嘟起的嘴唇。

只注視了一眼，這個鋼鐵一般的男人，“撲通”一聲，雙膝軟倒在了地上，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她是那么平靜！可愛！就像睡著的小天使！

可她永遠也醒不來了！

“和她告個別吧！圣母瑪利亞會守護好她純潔的靈魂。”瑪莎畫著十字。

陸擎蒼顫抖著，用干裂的嘴唇，吻了一下包裹里，那本該活潑可愛的小天使的額頭！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瑪莎站在門邊，默默地看著，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悲憫：“給她找個好的安息之所，讓她的靈魂得到安撫，這對她母親的恢復也會有幫助。”

陸擎蒼抱著那小小的襁褓，在雪地里跪了很久。

風雪吹打著他的后背，淚水在臉上凝結成冰。

最終，他緩緩站起身，用那件破舊但還算厚實的大衣，將襁褓仔仔細細地、嚴嚴實實地包裹好，緊緊抱在懷里。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望向瑪莎：“我……我去安頓她。愛米利亞……拜托您了。”

瑪莎點了點頭：“去吧。找個好地方，讓她安心地走。這邊有我看著。”

陸擎蒼又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木門，隨后抱著懷中的小小身軀，轉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進了茫茫風雪之中。

他想起了巴特勒臨終前的話。

那個葬在后山靠河第七棵橡樹下的女人。

詹姆斯的母親。

巴特勒的愛人。

天光灰白。

陸擎蒼抱著襁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莊園后方的河邊，他按照模糊的方位尋找，數著河岸邊那些橡樹。

一、二、三……

六、七。

他停住了腳步。

第七棵橡樹下，一個小土包隆起，土包的周圍，一片枯草都沒有。

這顯然是有人專門清理過的，就在入冬之前。

陸擎蒼走上前，靠近那棵粗壯的橡樹。

在樹根的位置，離地約一人高的樹干上，樹皮被刮去了一小塊長方形。

木面上刻著兩個字母：“B”和“K”。

兩個字母之間刻著一個圖案，代表“LOVE”的心形。

這圖案很明顯反復刻過多次，已經陷入木面很深！

陸擎蒼站在樹下，他抽出匕首，在土包的旁邊，開始挖掘凍土，堅硬的凍土，每一刀下去都震得手臂發麻。

汗水混合著雪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渾然不覺，只是固執地挖著。

一個半米深的土坑終于挖好。

他站起身，抱著襁褓，向鎮上那個尖頂教堂走去。

天光完全放亮，風雪停歇。

陸擎蒼找到了一個年邁的牧師，三枚銀元，請他幫忙。

牧師召集了幾個住在附近的工人，向他們吩咐了些事宜。

當陸擎蒼懷抱著女兒，帶著牧師再次回到湯姆森莊園巴特勒的小屋時，時間已近中午。

陸擎蒼推開小屋虛掩的門。

巴特勒僵硬地躺在床上。

陸擎蒼走到床邊，他伸出手，輕輕地拂過老人的臉。

將襁褓中的女兒放在他身邊。

“父親，在那邊保佑您的孫女。”

牧師開始禱告。

禱告結束。

陸擎蒼彎下腰，雙臂用力，將巴特勒僵硬的尸體背起，又攬住包住女兒的包裹，他小心地避開了地上的污穢，帶著他們，一步一步，走出了小屋。

兩個人走向后山那座刻著“B LOVE K”的小小墳塋。

工人們已經在那里挖好了一個新的墓穴，剛才陸擎蒼親手挖的小坑也被加深。

旁邊準備好了一大一小兩副棺材。

陸擎蒼和女兒做了最后的吻別！淚水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一旁牧師在不斷地禱告！

兩副的薄木棺材被放入坑中，陸擎蒼看著工人將土一層層覆蓋上去，他用手，一捧一捧，將泥土覆蓋上去，動作緩慢而沉重。

當兩個土丘隆起，陸擎蒼單膝跪在小小的新墳前，凍裂的手掌輕輕按在泥土上，低聲呢喃：“睡吧……我的天使……和……爺爺奶奶……做個伴……”

木頭十字架被插在新墳前。

“LULU·Butler”

寒風掠過。

陸擎蒼站在三座墳前！

刻著愛與生命的“B LOVE K”，和象征短暫存在與無盡悲傷的小小土丘。

三個靈魂，三段悲傷的命運，在死后，以這種方式，在河畔得以相伴。

他站了很久，直到夕陽的余暉將墓碑染上一層毫無暖意的金色。

然后，他轉身，邁著帶殺氣的步伐，走向“橡樹籽”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