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棋亭內,溫潤的玉光映著靜塵因專注而微微泛紅的小臉。他捻著一枚黑子,懸在棋盤上空,烏溜溜的眼睛緊緊盯著縱橫交錯的玉枰,小眉頭擰得死緊。棋盤上,他幾塊散亂的黑子正被云漪看似疏淡的白子隱隱包圍切割,如同幾只陷入泥沼的小獸。
“姐姐,”他聲音帶著點挫敗的鼻音,“我的‘氣’……好像又要被堵死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那里,經過這些時日潭底靜坐和云漪的引導,那縷微弱的暖意已能被他清晰地感知,如同體內一盞小小的風燈。每次對弈,當他試圖模仿云漪那“留有余地”、“順勢而為”的棋理時,這縷暖意便會自發地、極其微弱地沿著某種模糊的路徑向上流動,流經胸口檀中穴附近時,帶來一絲微弱的通泰感。但此刻,面對棋局的困頓,那縷暖意也仿佛凝滯了。
云漪端坐對面,素衣如雪,深灰色的眼眸平靜地映著棋局。“困局非絕境。”她指尖輕輕點向棋盤一角,那里,靜塵一塊看似岌岌可危的黑棋旁邊,恰好有一處不大的空隙,“此處,白勢雖厚,卻非鐵板一塊。你眼中只見其圍困之力,可曾想過,它如此布勢,自身‘氣’脈是否亦有滯澀之處?”
靜塵順著她指尖望去,眼睛猛地一亮!那塊空地!他之前只覺得離自己被困的黑子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只想著如何在自己被圍的“小蝌蚪”旁邊拼命做眼掙扎。經云漪這一點撥,他腦中靈光乍現!如果……如果自己這顆黑子不落在“小蝌蚪”旁邊,而是大膽地“飛”向那塊看似遙遠的空地呢?像一顆釘子,釘進白棋看似厚實的“墻壁”縫隙里!不是為了立刻救活自己的棋,而是……讓這塊白棋自己也變得不舒服?讓它必須分神來處理自己這顆“釘子”?
這個念頭一起,他丹田處那縷微弱的暖意竟隨之輕輕一顫,仿佛被這“破局”的念頭所引動,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氣流,瞬間沿著那模糊的路徑升騰而起,直沖胸口!
“我懂了!”靜塵興奮地叫出聲,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明悟,手中黑子不再猶豫,帶著前所未有的果斷和一絲初生的銳意,“啪”地一聲,穩穩落在云漪所指的那片空隙星位之上!
棋子落定,異變陡生!
就在那顆黑子觸及玉枰的瞬間,靜塵體內那縷被“破局”念頭引動、正向上奔涌的微弱氣流,如同受到了某種強烈的牽引,竟不受控制地猛然加速!不再是涓涓細流,而是化作一道尖銳的“氣針”,以遠超他掌控的速度和力量,狠狠刺向他胸口檀中穴!
“嗡——!”
靜塵腦中仿佛響起一聲尖銳的蜂鳴!胸口檀中穴處,那點被九道淡金符文死死禁錮、沉寂了五年的漆黑尸毒本源,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水,驟然爆發出滔天的兇戾與貪婪!
一股冰冷、粘稠、充滿了無盡死亡與腐朽氣息的恐怖黑氣,瞬間沖破了淡金符文的束縛,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流,沿著那道失控的“氣針”逆襲而上!所過之處,靜塵體內那點微末的、代表著生機的暖意如同風中殘燭,瞬間被吞噬、湮滅!陰寒刺骨的劇痛伴隨著強烈的惡心眩暈感,如同無數冰冷的毒針,瞬間刺穿了他每一寸神經!
“噗——!”一大口暗紅近黑、散發著濃烈腥臭的污血,毫無征兆地從靜塵口中狂噴而出!血點濺落在溫潤的白玉棋盤和云漪素凈的衣袂上,如同綻開的惡毒之花!
靜塵小小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蝦米,猛地向后蜷縮倒去!他雙手死死摳住自己的喉嚨和胸口,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烏溜溜的大眼睛瞬間被痛苦和瀕死的恐懼充滿,瞳孔急劇放大,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皮膚下,青黑色的、如同蛛網般的紋路再次猙獰浮現,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加深!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腐惡臭,瞬間彌漫了整個白玉空間!
“不好!”云漪一直平靜無波的臉色,在靜塵落子引動“氣針”失控的剎那便已劇變!她深灰色的瞳孔深處,星河瞬間崩碎,化為一片冰冷的驚濤駭浪!她幾乎在靜塵噴血的同一瞬間出手!
素白如玉的雙手快得在空中留下道道殘影!左手五指如蘭綻放,指尖瞬間凝聚起一點凝練到極致、散發著清冷月華般光輝的指芒,閃電般點向靜塵狂噴鮮血的檀中穴!指芒未至,一股浩瀚、精純、帶著滌蕩一切邪祟氣息的磅礴力量已然降臨,試圖強行鎮壓那爆發的尸毒本源!
與此同時,她右手并指如劍,在身前虛空急速勾勒!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由純粹月華之力構成的玄奧符文瞬間成型,層層疊疊,如同最堅固的壁壘,瞬間籠罩住因劇痛而瀕臨崩潰、體內尸毒狂暴外溢的林靜塵!那符文壁壘甫一形成,便與爆發的尸毒黑氣猛烈碰撞,發出“嗤嗤”的劇烈灼燒聲和無數怨魂厲鬼般的尖嘯!
“封!”云漪口中發出一聲清叱,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那點月華指芒終于點中靜塵檀中穴!
“轟——!”
靜塵小小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一震!狂涌而出的黑氣和蔓延的青黑紋路為之一滯!那爆發的尸毒洪流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扼住了咽喉!九道原本黯淡欲碎的淡金符文,在云漪這股精純浩瀚的月華之力灌注下,驟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如同九條燃燒的金色鎖鏈,再次將那點瘋狂跳動、試圖掙脫的漆黑本源死死纏住、勒緊!
然而,那尸毒本源的反抗之激烈遠超云漪預料!它如同擁有靈智的兇獸,在被鎮壓的瞬間,竟爆發出一股更加怨毒、更加陰狠的力量!一點極其凝練、漆黑如墨的污穢核心,如同毒蛇的獠牙,悍然沖破了月華指芒與九道金符的聯合封鎖,雖然絕大部分被死死壓制回去,但依舊有一絲細微到極致、卻凝聚了最純粹尸煞本源的黑氣,如同跗骨之蛆,順著云漪點出的那根手指,逆流而上,狠狠鉆入了她的指尖!
“嗯!”云漪悶哼一聲,臉色瞬間一白!那鉆入指尖的黑氣,蘊含著恐怖的死亡侵蝕之力,如同最霸道的劇毒,瞬間沿著她的經脈蔓延!她那只點在靜塵檀中穴的左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一層詭異的青黑色澤,指尖的皮膚甚至開始微微干癟!
更可怕的是,這股源自靜塵體內、被云漪力量強行壓制卻又逸散出的恐怖尸煞氣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打破了寒月潭底這方奇異空間的絕對平衡與……沉寂!
“嗡——!”
整個白玉空間猛地一震!頭頂隔絕潭水的無形琉璃穹頂,驟然蕩漾起劇烈的水波!原本溫潤流淌的幽碧潭水,仿佛被投入了滾油,瞬間變得渾濁、沸騰!無數細密的氣泡瘋狂涌起!一股冰冷、沉重、帶著某種古老禁錮意志的無形壓力,如同蘇醒的太古巨獸,轟然降臨!狠狠壓向棋亭內的云漪!
這壓力并非針對肉體,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云漪周身那清冷月華般的氣息猛地一暗!她悶哼一聲,嘴角竟溢出一絲淡金色的血液!點在靜塵胸口的手指微微顫抖,維持封印的力量瞬間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動搖!
“吼——!”靜塵體內那點被雙重壓制的尸毒本源,仿佛感應到了外界那古老禁錮意志的“敵意”,竟再次爆發出不甘的咆哮!被勒緊的黑點瘋狂跳動,試圖掙脫!靜塵剛剛因云漪鎮壓而稍緩的痛苦再次加劇,小臉扭曲,身體劇烈抽搐,口中涌出更多污血!
內外交困!云漪清雅的臉上再無半分從容,只剩下冰冷的凝重與一絲……被觸及逆鱗般的厲色!她強行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和指尖蔓延的尸毒侵蝕,深灰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冰冷的星河風暴在醞釀!維持封印的左手穩如磐石,月華之力毫無保留地灌注。同時,她猛地抬頭,望向頭頂因潭水劇烈波動而變得扭曲的光影穹頂,眼神銳利如劍,仿佛要刺穿那無形的禁錮!
***
“咔嚓!”
青崖觀后院,正抱著一捆新劈柴火走向柴房的四師兄吳鐵,腳步猛地頓住。他那張黝黑、常年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眉頭罕見地擰了起來。他側耳傾聽,又低頭看向腳下堅實的土地。
就在剛才,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強烈震感的波動,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悶雷,穿透了厚厚的巖層,清晰地傳遞到他腳底。緊接著,一股若有若無、卻讓他渾身汗毛瞬間倒豎的陰冷氣息,如同寒冬臘月最刺骨的穿堂風,毫無征兆地從道觀后山——寒月潭的方向,席卷而來!
那氣息陰寒、污穢、充滿了死亡與不祥!雖然極其稀薄,稍縱即逝,仿佛被什么東西瞬間隔絕抹去,但吳鐵那如同野獸般敏銳的直覺,卻捕捉到了那瞬間的恐怖!這絕不是山中尋常野獸的氣息!更不是大師兄或二師姐修煉時可能逸散的波動!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邪穢!
吳鐵猛地丟下手中的柴火,沉重的木柴砸在地上發出悶響。他黝黑敦實的身軀爆發出與體型不符的迅捷,如同一頭嗅到血腥的獵豹,幾步就沖到了通往道觀后門的小徑。他并未魯莽地沖出去,而是屏住呼吸,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死死盯住寒月潭的方向,全身肌肉緊繃,如同一塊隨時準備擲出的頑石。
幾乎就在吳鐵沖到后門的同時,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疾風般從道觀前院掠至。大師兄周正臉色沉凝如水,平日溫潤平和的眸子里此刻寒光閃爍,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驚疑。他顯然也感受到了那瞬間的異動與邪氣!
“老四?”周正看到守在門邊的吳鐵,沉聲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你也感覺到了?”
吳鐵沒有回頭,只是極其凝重地點了點頭,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短促而沉悶的音節:“嗯!邪!潭!”他言簡意賅,黝黑的手指死死指向寒月潭的方向,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周正的心猛地一沉。吳鐵的感知在觀中五人里最為原始直接,也最為敏銳,尤其對妖邪之氣,幾乎從未出錯!寒月潭!又是寒月潭!這些日子靜塵那孩子頻繁溜去潭邊,行為反常,氣息也日漸沉凝,他雖未點破,心中卻一直存著疑慮。難道……靜塵的異常和潭底的變故有關?那剛才那股令人心悸的邪氣爆發……
周正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他不再猶豫,當機立斷:“老四,你守住觀門,開啟預警法陣!任何人不得進出!我去寒月潭!”
“大師兄小心!”吳鐵悶聲道,毫不猶豫地轉身奔向道觀前院,沉重的腳步踏在石板上咚咚作響。
周正深吸一口氣,體內溫養多年的道門真元瞬間流轉全身,一股沉穩厚重的氣息透體而出。他身形一晃,如同青煙般掠出道觀后門,朝著那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寒月潭,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