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縣城。

狹小的牢房，一片濕冷，鋪在身下的稻草也都是潮潮的。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整座牢房里連一點火光都見不到，唯一的光源就是遠處牢房門口，灑在地上的一點月光。

徐庶靠坐在冰冷的土墻上，閉著眼睛，開始回憶此次出使江東的過程中，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綻。

可想來想去，徐庶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抓起來，難道真的像李進說的那樣，孫權打算放棄結盟，殺了自己，然后投降曹操？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徐庶現在可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多年的游俠生涯，讓徐庶明白了一個道理，一旦離開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再強大的實力，也很難發揮出來，更何況自己已經被關在牢獄之中了呢？

死一般的沉寂中，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兩個巡夜的獄卒，從聲音中能聽出來，二人的腳底沾著泥巴，腳步聲沉悶而黏膩。

“真是晦氣，大半夜的，還要來這里替那丑鬼辦事！”一個粗糲的聲音抱怨著，帶著濃重的九江郡口音，在牢房外狹長的走廊中回響。

另一個聲音有些尖細連忙制止，壓低了聲音，“噓~~小點聲，什么丑鬼？你當心被人家聽見了！”

“隔著這么遠，他怎么可能聽得見？”第一個聲音明顯有些不忿，“就算聽見了我也不怕，他長得丑，還不讓人說了嗎？”

尖嗓子那人噗嗤一笑，但很快止住，“那可是大都督手下的功曹從事，人稱鳳雛先生，本事大著呢，要不然也不會被大都督賞識。”

“你知道嗎？下午那會兒，這龐功曹在官倉那邊查舊檔，不到一個時辰，就翻出了好幾處虧空，把倉曹趙老二嚇得都快尿褲子了。”

“這不，剛查完那邊，又急著調閱咱們這刑獄的案卷，說是什么核對流民名冊，鬼知道他又要查出多少漏洞。當上頭都吩咐了，你我還能怎么辦？該干啥干啥吧，別發牢騷了。”

粗嗓子那人明顯收斂了些許氣焰，“鳳雛？好像在哪聽過這名號，但就他那長相，還掛著個酒葫蘆，醉醺醺的，走路都打飄，真不怕誤了大都督的要事？”

“你懂個屁，這叫名士風范！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趕緊找了送過去，我還想回去瞇一會兒呢！”

腳步聲和低語聲逐漸遠去，牢獄中又陷入了黑暗與沉寂。

徐庶卻猛然睜開眼，兩個眼睛亮的發光，心中也開始翻江倒海。

鳳雛先生龐統，徐庶早就聽說他已經投奔孫權帳下。

徐庶雖然從未見過龐統，但從諸葛亮等人口中，也大概了解龐統的能力水平，水鏡先生司馬徽甚至不吝贊美，稱龐統為“南州士之冠冕”。

在徐庶看來，以龐統的能力，至少能做個別駕，治中之類的，就算是初次見面，也應該給個縣令之類的親民官。

沒想到孫權卻將龐統打發到周瑜手底下，做了個平平無奇的功曹從事。

以龐統傲然的性格，在周瑜手底下能受得了？

徐庶心中陡然生出一條計策，一條大膽的計策。

不知道過了多久，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只有一個人，腳步聲緩慢而穩定，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拖沓，每一步都踩在徐庶的心頭上。

很快，一個身影出現在徐庶所在的牢房外。

在火光的照耀下，徐庶勉強睜眼，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只見那人身材不高，甚至可以說是矮，比文直還矮上半頭。

身上套著一件皺巴巴的深青色袍服，袍子寬大，更襯得來人形銷骨立。

那人將火把插在了牢房外的架子上，一只手隨意的拿著一卷竹簡，另一只手則從腰間拿起一只酒葫蘆，那葫蘆映著火攻，油亮油亮的。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張臉，五官分開來看，每一個都長得還行，但組合在一起，就顯得有些怪異，讓人看了難受，卻又忍不住多看。

然而，當徐庶的目光撞上來人的那雙眼睛時，心頭卻猛地一顫。

即使是在昏暗的燈光下，那眼睛依然亮的驚人，深邃的眼眸中透著一股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犀利。

“這上面寫，你復姓皇甫，是個客商，是真是假？”

那人語氣沙啞，聽起來像是酒喝多了。

聽見問話，徐庶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來人身后，在確認沒有別人之后，才帶著笑意，緩緩開口。

“龐功曹還真是盡心盡責，這么晚了還親自出城查看刑獄，周公瑾果然是知人善任！”

此言一出，龐統拎著酒葫蘆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明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意，審視著徐庶。

“哦？”一個簡短的音節從龐統的喉嚨里噴出來，“你這客商，居然認識龐某，還知道大都督名諱，看來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徐庶面色平靜，“我有沒有被人小看，倒是無所謂，但有些人肯定是被小看了。”

龐統的臉上果然再度閃現出一抹怒容，隨后竟然直接戳破了徐庶的身份。

“徐元直！你不用拿話激我。你覺得就憑你這兩句話，我就能放你出來嗎？”

話雖如此，但徐庶還是捕捉到了龐統眼底被強行壓抑的灼熱，那是他懷才不遇的憤懣，是被人壓制的不甘！

機會！

徐庶猛然起身，來到木柵欄前，與龐統隔空對視，但徐庶個子高，起身之后，對龐統便成了俯視。

“龐士元！”徐庶也直呼其名，聲音也沒有刻意壓低，“世人稱你為‘鳳雛’，是因為你胸懷大器，有朝一日定能一飛沖天，卻不曾想，竟然在這周郎手下做一區區功曹，深夜尚在此查閱案卷，若是傳出去，豈不是令人恥笑？”

龐統冷哼一聲，“笑我之人，不過是些貪圖虛名之輩，何足在意？”

“那鳳雛先生又如何？不貪虛名而處實禍嗎？”徐庶針鋒相對。

“什么意思？”龐統眼神一冷，“我有何禍事？”

“哈哈哈~~”徐庶仰天大笑，“我且問你，你龐士元打算一輩子做個功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