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仞山,凜冽的空氣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得人臉頰生疼。雪曉羽卻早早地睜開了眼睛,躺在溫暖的獸皮褥子里,望著冰屋穹頂凝結的霜花,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著。昨天發生的一切——覺醒訣要的狂喜、輔助技能的失落、師父的安慰、以及那深夜里隱約感受到的、來自師父身上沉重的悲傷——如同糾纏的夢境碎片,在他心湖中反復沉浮、縈繞不去。
他下意識地將心神沉入體內,清晰地“看”到了意識深處那十八個靜靜懸浮的元力環。最下方那一個,正散發著溫暖而穩定的金色光芒,如同冰封世界里悄然點亮的一盞小燈。其余十七個,則灰蒙蒙的,如同沉睡的石環。
是真的。
那份天賦是真的,那份失落也是真的。
“唉……”
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帶著孩子氣的憋屈,從雪曉羽口中逸出。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帶著師父氣息的獸皮里。為什么偏偏是輔助呢?他多想也能像師父那樣,揮手間冰雪咆哮,山崩石裂啊!
就在這時,“篤篤”兩聲輕響,帶著特有的節奏感,敲在冰屋的木門上。
“還在沮喪呢?”雪穹平靜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聽不出情緒。
雪曉羽趕緊爬起來,胡亂套上衣服,拉開了門。師父依舊一身白袍,面具覆面,站在門外清冷的晨光中,仿佛與身后的冰雪世界融為一體。
雪穹的目光落在徒弟那張寫滿失落的小臉上,并未多言,只是轉身道:
“走,出門?!?
“???去哪?”雪曉羽有些茫然地跟上。
“沒有攻擊技能,師父教你就是了。”
雪穹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一道光,瞬間驅散了雪曉羽心頭的陰霾!
聽到這句話,雪曉羽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之前的沮喪一掃而空,小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他幾步追上師父,幾乎要雀躍起來,
“您要教我打架……啊不,教我攻擊的招式了?”
雪穹沒有回答,只是帶著他走到冰崖下一片相對開闊、積雪被特意清理過的空地。站定后,雪穹并未立刻開始教學,而是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虛空輕輕一按。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瞬間擴散開來!雪曉羽只覺得周圍的空間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蕩開一圈圈肉眼難以察覺的漣漪。緊接著,他感覺自己與外界天地元力的聯系被一層極其堅韌、冰冷的“膜”隔絕了!風聲、遠處雪燕的鳴叫、甚至腳下冰雪的觸感,都變得模糊而遙遠。他和師父,仿佛被獨立包裹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由純粹冰雪元力構成的**球形結界**之中!
結界內部,空氣變得更加寒冷、凝滯,仿佛連時間都流淌得緩慢了一些。精純的天雪元力如同活躍的精靈,在結界內無聲地流淌、碰撞,散發出淡淡的冰藍色光暈。
“看好了?!毖返穆曇粼诮Y界內顯得格外清晰。他并未擺出任何花哨的姿勢,只是緩緩抬起右手,五指虛握成拳。
就在他握拳的剎那,雪曉羽清晰地看到,師父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瞬間被一層濃郁、粘稠、如同液態寒冰般的天藍色元力所包裹!那元力并非僅僅附著在皮膚表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深深地滲透進肌肉紋理、筋骨脈絡之中,將整只手臂都渲染成一種非人的、散發著凜冽寒氣的冰藍之色!拳頭周圍的空氣,因極致的低溫而扭曲、凝結出細碎的冰晶。
“雖然常人只能通過發動特定的訣要才能驅動元力,施展技能,”
雪穹的聲音帶著一種教導的意味,
“但對于元力控制能力足夠強的人,無需特定訣要,亦可直接操控元力,進行最基礎的攻擊與防御。”
話音未落,雪穹那被天藍元力完全覆蓋的拳頭,看似隨意地向前方揮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聲沉悶的、如同堅冰碎裂般的“噗”響。
然而,一道凝練到極致、如同實質的天雪氣流,卻如同離弦之箭般從拳鋒激射而出!這道氣流并非散亂的能量,而是高度壓縮、邊緣銳利、帶著撕裂一切的寒意!它撕裂了結界內凝滯的空氣,留下一道清晰的、散發著白色凍氣的軌跡,如同無形的劍氣,瞬間跨越數丈距離,狠狠轟擊在結界的內壁上!
“轟咔——?。?!”
一聲沉悶的巨響!整個球形結界劇烈地晃動起來,被擊中的內壁位置,瞬間凝結出厚達數尺的堅冰!冰層內部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碎!刺骨的寒意伴隨著沖擊波擴散開來,即使隔著距離,雪曉羽也感到一股強大的風壓撲面而來,刮得他臉頰生疼,呼吸都為之一窒!
“哇——!”
雪曉羽忍不住驚呼出聲,小嘴張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圓,里面充滿了純粹的震撼和崇拜!
“好……好酷啊!像劍氣一樣!師父!這……這我也能學會嗎?”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之前的失落早已被拋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對力量的無限向往。
雪穹收回拳頭,手臂上的冰藍元力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看向興奮不已的徒弟,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考量。
“傲雪紅蓮之體,元力親和度極高,對能量的感知與控制有著先天優勢。習得此等基礎元力外放,應不成問題?!?
細想著,紅蓮之體蘊含火元,與天雪元力天然相沖,能否完美駕馭這種純粹的冰雪攻擊,還需實踐檢驗。
接下來的時間,雪穹便在結界之內,開始了對雪曉羽最基礎的元力控制教學。
首先是“雪拳”。并非復雜的招式,而是將元力高度凝聚、壓縮于拳頭之上,形成一層堅固、寒冷、能大幅提升破壞力的“元力拳套”。雪曉羽學著師父的樣子,努力調動丹田金色元力環中的力量,嘗試引導它們涌向自己的右拳。
“凝神!不是爆發,是控制!想象元力如同水流,覆蓋、包裹、滲透!”雪穹的指點簡潔而精準。
起初,雪曉羽的嘗試慘不忍睹。元力要么像脫韁野馬,在手臂里亂竄,疼得他齜牙咧嘴;要么像漏氣的氣球,剛凝聚一點就潰散開去。好不容易在拳頭上勉強覆蓋了一層稀薄、閃爍不定的冰藍光暈,揮出去卻軟綿綿的,連片雪花都打不飛,反而因為用力過猛,元力反噬,整條胳膊都凍得發麻,覆蓋了一層白霜。
“嘶……好冷……”
雪曉羽甩著手臂,小臉皺成一團。
雪穹并未苛責,只是讓他運轉體內元力化解寒氣,繼續嘗試。每一次失敗,雪穹都會指出細微的偏差——元力流轉的路徑、壓縮的力度、精神集中的方式。在師父近乎苛刻的指導下,雪曉羽的進步肉眼可見。冰藍的光暈逐漸變得穩定、凝實,覆蓋的面積也越來越大。終于,在一次集中全部精神的嘗試后,他成功地將一層薄而堅韌、散發著穩定寒意的元力“冰殼”覆蓋了整個拳頭!雖然遠不如師父那般厚重凜冽,卻已初具雛形。他興奮地對著空氣揮了一拳,帶起一道微弱卻清晰的寒風!
“不錯。”
雪穹難得地給予了一句肯定。
接著是“雪踢”。原理與雪拳相似,但要將元力引導至腿部,并在踢擊的瞬間爆發。這對身體協調性和元力瞬間輸出的控制要求更高。雪曉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自虐”——不是踢空后失去平衡摔個屁墩,就是在發力時元力失控,凍得自己小腿僵硬。但他骨子里有著傲雪紅蓮的堅韌,摔倒了立刻爬起來,凍僵了揉一揉繼續練。一次次失敗,一次次調整,汗水浸濕了內衫,又被寒氣凍成冰碴。終于在黃昏時分,他成功地將元力覆蓋在腳面,一記側踢,在空氣中留下了一道短暫存留的、帶著冰屑的軌跡,將地上厚厚的積雪掃開一片!
最后是“元靈爆”。這是一種防御與反擊兼備的技巧,將元力瞬間均勻地附著在體表(主要是上半身),然后將其引爆,形成一股向四面八方擴散的沖擊波,主要用于震開近身的敵人或抵消部分攻擊。這招對元力的瞬間輸出量、覆蓋的均勻度以及引爆的時機要求極高。
雪曉羽再次陷入了困境。要么附著元力太慢,還沒引爆就被“敵人”(假想)打倒了;要么引爆太快,元力只覆蓋了一小塊地方,威力聊勝于無;要么引爆時元力分布不均,沖擊波歪歪扭扭,把自己震得氣血翻騰,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危險的一次,他試圖加大元力輸出,結果附著在胸口的元力突然失控,猛地向內坍縮、爆發!
“嘭!”
一聲悶響!雪曉羽整個人被自己失控的元力炸得向后踉蹌了好幾步,胸口一陣劇痛,氣血翻涌,喉頭甚至涌上一絲腥甜!衣服前襟被炸開一個小洞,皮膚上留下了一片青紫色的淤痕,覆蓋著細碎的白霜。
“咳……咳咳……”
他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小臉煞白。
雪穹瞬間出現在他身邊,一只溫暖的手掌按在他后心,精純平和的元力涌入,迅速撫平了他體內翻騰的氣血,驅散了侵入的寒意。他檢查了一下雪曉羽胸口的傷,好在只是皮肉硬傷和輕微震蕩。
“急功近利,反噬己身。元力控制,首重心境平穩,次重收發由心。”
雪穹的聲音帶著一絲嚴厲,
“欲速則不達。今日到此為止。”
雪曉羽心有余悸地點點頭,再不敢冒進。接下來的幾天,他穩扎穩打,在雪穹的嚴格監督下,一遍遍地練習元力附著、穩定、均勻覆蓋,最后才是小心翼翼的引爆。從最初只能震開腳邊的積雪,到后來能將數尺外的雪堆推開,進步雖然緩慢,卻一步一個腳印。
一周后的清晨。
雪曉羽正在空地上反復練習著“元靈爆”的釋放與收束。經過一周地獄般的特訓,他對這三項基礎元力控制技巧已頗為純熟。雪拳揮出,能帶起清晰的冰風;雪踢掃過,積雪應聲飛揚;元靈爆釋放時,體表冰藍光暈一閃,一股穩定的環形沖擊波擴散開來,將周圍一圈積雪清空,而他自身穩如磐石,不再被反噬。
就在他準備再次練習時,雪穹的身影出現在冰崖下,手中拿著一封樣式古樸、邊緣燙著銀色云紋的信札。
“曉羽?!?
雪曉羽收勢停下,好奇地看向師父手中的信。
“這是雅苑的入學憑證。”
雪穹將信札遞給他,
“一所山下的小學。你以后便去那里讀書,學習知識。”
“雅苑?小學?讀書?”
雪曉羽懵懂地接過信札,這幾個詞對他而言既新鮮又陌生。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信札內頁,繪制著一幅清晰而精美的校園平面圖。
一座巍峨、線條流暢、充滿現代氣息的主教學樓如同巨人般矗立在圖紙中央,連接著分為南北兩棟,巨大的玻璃幕墻在想象中反射著陽光。樓前是一片極為廣闊的操場,紅白相間的塑膠跑道環繞著中央區域——那里赫然標注著兩個醒目的決斗場!操場兩側,分別是造型別致的體育館和看起來就十分舒適的食堂宿舍樓。在主教學樓旁邊,還矗立著一座充滿科技感的科技樓,銀灰色的外墻顯得神秘而先進。
這完全不同于寒仞山亙古不變的雪白與蒼茫!圖紙上描繪的一切——高聳的樓房、寬闊的場地、充滿活力的設施——都散發著一種陌生而強大的吸引力,像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卷,瞬間攫住了這個雪山少年的心神。他仿佛看到了陽光下奔跑嬉鬧的人群,聽到了教室里朗朗的讀書聲,嗅到了食堂飄來的誘人飯香……一個全新的、生機勃勃的世界,透過這張圖紙向他敞開了大門!
“哇……”
雪曉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圖紙,小臉上寫滿了驚奇與憧憬,
“好大……好漂亮的地方!”
那天夜里,雪曉羽躺在獸皮褥子上,久久無法入睡。手中的信札已被他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圖紙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刻在了腦海里。他想象著自己穿著和圖紙上小人兒一樣的衣服,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聽課;想象著在寬闊的操場上奔跑,也許還能去那個“決斗場”看看(雖然師父教的是打架,但學校里也有?真奇怪);想象著認識很多很多和他一樣大的小伙伴……
然而,當興奮的浪潮稍稍退去,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浮上心頭,像一塊小石頭投入了歡快的心湖:去了學校,師父呢?
他翻了個身,望向冰屋門口的方向。師父此刻是在隔壁冰屋,還是又在寒仞山頂獨自凝望遠方?如果自己去了山下,師父一個人留在這冰天雪地里,該有多孤單?師父……會想他嗎?他還能像現在這樣,每天見到師父嗎?
懷揣著這份對未知世界的向往與對師父的依戀交織而成的復雜心緒,雪曉羽在輾轉反側中,終于沉入了并不安穩的夢鄉。
又是一天的清晨。
寒仞山特有的、帶著清冽雪松氣息的晨風,如同溫柔的手掌,拂過冰屋的木窗,也喚醒了沉睡的雪曉羽。想到今天可能就是出發的日子,他一個骨碌爬起來,動作麻利地穿好衣服——一件嶄新的、觸感柔軟、顏色是天藍色的襯衣,一條同樣新凈的深灰色長褲和一雙輕快的運動鞋。整理好著裝,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幾分雀躍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忐忑,屁顛屁顛地跑向師父的房間。
“師父!我準備好……”
推開那扇熟悉的冰門,聲音戛然而止。
房間里空蕩蕩的。沒有那個熟悉的白袍身影,沒有點燃的松脂燈散發出的暖黃光暈,只有冰冷的空氣和一片寂靜。清晨稀薄的光線透過冰窗,照亮了室內簡單的陳設——一張冰床,一張冰桌,一把冰椅。冰桌上,靜靜地躺著一封信。
雪曉羽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他快步走過去,拿起那封信。信封上是他熟悉的、師父那剛勁有力的字跡——“曉羽啟”。
拆開信,里面只有簡短的幾行字:
曉羽:
自行前往雅苑。路徑已標明于信札地圖背面。
衣物在柜中,已為你備好。
用度所需,憑餐桌上的卡片即可。
勤勉向學,好自為之。
——————————————————師雪穹
沒有叮囑,沒有告別,沒有解釋為何不送他,甚至沒有一個溫暖的稱呼。字里行間,只有一如既往的簡潔和平靜,仿佛只是交代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雪曉羽的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一絲失落如同初冬的薄霧,悄然漫上心頭。師父……就這樣走了?連當面告別都沒有?他握著信紙的小手微微收緊,鼻尖有些發酸。
但很快,少年天性中的懵懂和對新世界的強烈好奇,暫時沖淡了這份離愁。他甩甩頭,像是要把那點委屈甩掉。
“嗯!聽師父的話,去學校!”
他對自己說,聲音帶著故作輕松的堅定。師父那么厲害,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山下那個叫“雅苑”的地方,聽起來真的很有趣!
他按照信上所說,在冰屋的餐桌上果然找到了一張材質奇特、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藍金色卡片,上面刻著一些看不懂的紋路。他將卡片小心地收進棉衣內側的口袋里,又最后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冰屋,然后,深吸一口寒仞山清冽的空氣,轉身,推開了通往山外世界的大門。
山路蜿蜒,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雪曉羽穿著那身嶄新的天藍色棉衣,背著一個小小的行囊,里面裝著信札、卡片和幾件師父準備的換洗衣物,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山下走去。師父只給他準備了這身衣褲,第一次穿這么少,雪曉羽很不適應。
“好冷……”
雪曉羽縮了縮脖子,露在外面的耳朵和鼻尖很快凍得通紅。他嘗試著像練習元力控制那樣,將丹田金色元力環中的力量緩緩引導出來,在體內經脈中流轉。一股溫和的暖意漸漸從丹田升起,如同一個小小的暖爐,驅散著刺骨的寒意。雖然無法完全隔絕外界的低溫,但至少讓他感覺不那么難以忍受了。
“原來元力還能這樣用……”
他新奇地感受著體內的暖流,對師父教的東西又多了幾分佩服。
不知走了多久,山勢終于變得平緩,積雪也越來越薄,露出了下方深褐色的土地和枯黃的草甸。一條被車輪壓實的土路出現在眼前。又沿著土路走了小半個時辰,一個小小的、簡陋的站臺出現在路邊,站牌上寫著模糊的字跡。
沒過多久,伴隨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和刺耳的剎車聲,一個巨大的、涂著藍白相間油漆的鋼鐵“盒子”———公交車———停在了站臺前。車門“嗤”的一聲打開。
雪曉羽好奇又有些緊張地學著前面零星幾個人的樣子,用師父留下的零錢笨拙地投了幣,踏入了這個會移動的“鐵盒子”內部。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彌漫著一股機油、塵土和陌生人混雜的奇特氣味。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
車輪滾動,載著他離開了寒仞山脈的懷抱。
窗外的景色,如同快速翻動的畫卷,在雪曉羽眼前徐徐展開,帶給他一波強過一波的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
最初的景象是熟悉的無垠的雪原。連綿起伏的山巒覆蓋著亙古不變的白色,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偶爾能看到幾株頑強挺立的雪松。蒼茫、遼闊,卻帶著一種凝固的、近乎永恒的孤寂。
漸漸地,雪線消失了。視野變得開闊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的金黃色草原??蔹S的、足有半人高的草浪在冬日的寒風中起伏翻滾,如同凝固的波濤。一群雪曉羽從未見過的、長著長長鬃毛和彎角的動物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奔騰跳躍,揚起陣陣煙塵。天空變得異常高遠,藍得純粹,幾縷白云如同撕扯開的棉絮。這遼闊的生機,讓習慣了雪山逼仄空間的雪曉羽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草原的盡頭,墨綠色的線條開始勾勒出地平線。很快,汽車駛入了茂密的森林。參天古木拔地而起,枝干虬結,即使是在冬季,許多常綠樹種依舊郁郁蔥蔥,遮天蔽日。陽光透過層疊的枝葉,在地面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林間霧氣氤氳,偶爾能看到小鹿般敏捷的身影一閃而過,聽到不知名鳥雀清脆的鳴叫。這濃郁到化不開的綠意和勃勃生機,讓雪曉羽看得目不暇接,小臉幾乎貼在了車窗玻璃上。
森林的邊界如同被無形的刀切斷。視線豁然開朗!眼前出現的景象,讓雪曉羽徹底屏住了呼吸,小嘴無意識地張開,發出了無聲的驚嘆——
“高樓林立的大都市!”
無數他從未想象過的、奇形怪狀的巨大建筑拔地而起,如同鋼鐵與玻璃構成的森林!它們高聳入云,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而耀眼的光芒。寬闊得能并排跑十幾輛公交車的馬路上,鋼鐵洪流(汽車)川流不息,發出連綿不絕的轟鳴與鳴笛聲。巨大的彩色屏幕懸掛在樓宇之上,閃爍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畫面和文字。衣著各異、行色匆匆的人群如同密集的蟻群,在縱橫交錯的人行道上涌動??諝庵谐涑庵娴呐叵?、人聲的鼎沸、以及一種難以名狀的、混合著尾氣、食物香氣和城市塵埃的復雜味道。
這一切,是如此喧囂、如此龐大、如此光怪陸離!與寒仞山的寂靜、草原的遼闊、森林的幽深形成了天壤之別!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雪曉羽的感官和認知。他緊緊抓著座椅扶手,小小的身體微微繃緊,眼中充滿了震撼、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縮。這就是……山下的世界?師父讓他來的地方?
公交車如同一條游魚,在這鋼鐵叢林的脈絡中穿行。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建筑高度降低了一些,環境也顯得相對清幽。車子在一個站臺停下,廣播里報出了“楓樹山雅苑小學”的站名。
雪曉羽連忙抱著行囊下車。站在路邊,他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很快,一座氣派的校園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拿出信札,對照著地圖上的標識,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扇巨大的、由黑色金屬柵欄和石柱構成的學校大門。
大門頂部,一塊巨大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鐫刻著四個鎏金大字———“雅苑小學”。字體遏勁有力,透著一股書卷氣與威嚴。
大門兩側,是兩根同樣氣派的朱紅色石柱。石柱上,懸掛著長長的、雪白底色的對聯。上面的字跡是沉穩的黑色行書,在紅柱白底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而莊重:
學海探珠求致用
鵬程策馬冀登高
雪曉羽雖然識字不多,但這十四個字所蘊含的磅礴氣勢與遠大志向,卻如同無形的錘子,重重敲擊在他的心坎上!他站在大門前,仰望著牌匾和對聯,小小的胸膛里莫名地涌起一股熱流。紅聯白字,莊嚴肅穆,好一個壯闊景象!這就是他要求學的地方!
深吸一口氣,雪曉羽懷揣著敬畏與憧憬,踏入了雅苑小學的大門。校園內綠樹成蔭,道路整潔,一棟棟漂亮的教學樓錯落有致。許多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在家長的陪同下,背著書包,或興奮或緊張地走向各自的教室。
看著那些被父母牽著手、細心叮囑、幫忙整理衣領書包的孩子,再看看自己身旁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小小的行囊。一陣難以言喻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上雪曉羽的心頭。他抿了抿嘴唇,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好在有熱情的、戴著紅袖章的學長學姐指引。雪曉羽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教室——從側門進入,左手邊第二個教室。教室的門牌上寫著“一年級十九班”。
教室里還很空。雪曉羽來得算早。他按照學號指示,找了找自己的位置。
“我是……7號,那么我就坐……一組……七號!”
放下行囊,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有些拘謹地、慢悠悠地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走了幾步。巨大的玻璃窗透進明亮的陽光,嶄新的桌椅散發著淡淡的木頭和油漆的味道。黑板光滑得能照出人影,講臺上擺放著鮮花。這一切都那么新奇。作為最早到的幾個人之一,他意外地擁有了難得的“班上同學觀察權”。
最先陸陸續續進來的,是幾個女生。她們的穿著與雪曉羽樸素的藍色棉衣截然不同。雖然都是統一的、帶著雅苑校徽的深藍色外套和格子裙(制服?),但細節處卻處處透著精致。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扎著漂亮的蝴蝶結或發圈,別著閃閃發亮、造型各異的發卡——有小巧的星星、月亮,有晶瑩的水鉆花朵,有可愛的動物造型。她們放下書包,有的拿出小巧的鏡子,對著鏡子仔細整理劉海和發卡;有的則拿出色彩鮮艷的文具盒,把里面的鉛筆橡皮擺得整整齊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們小聲交談著,笑聲清脆,像一群歡快的小鳥。雪曉羽看著她們,感覺自己和她們像是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
慢慢地,一些男生也陸續走進了教室。他們同樣穿著筆挺的深藍色制服外套和長褲,小皮鞋擦得锃亮,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有些還噴了發膠),小身板挺得筆直,走路都帶著一股神氣。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談論著假期去了哪里玩,新買了什么玩具,聲音洪亮,充滿活力。
“他們穿的……看起來好有氣質呀。”
雪曉羽低頭看了看自己雖然嶄新但款式普通的藍色棉衣和雪地靴,又看了看那些光鮮亮麗的同學,心中不禁涌起一絲羨慕和自慚形穢。他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小手放在膝蓋上,坐得端端正正,像一株努力想融入花園卻格格不入的小草。
時間一點點過去,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嘈雜。預備鈴尖銳地響起,提醒著大家上課時間快到了。雪曉羽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自己身旁的位置——二組七號。
那個位置,依舊空著。
他默默地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陽光透過玻璃,暖暖地照在他身上,卻驅不散心頭那層淡淡的、名為孤獨的薄霧。山下的世界如此廣闊而喧囂,而屬于他的小小座位旁,只有一片寂靜的空曠。新的生活,就在這片喧囂與寂靜交織的陌生教室里,悄然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