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余還想追問系統的事，忽然，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脊背竄上來。

她猛地轉頭，只見落地窗外，一張慘白的小臉緊貼著玻璃。

“姐姐。”

玻璃窗外的斷眉男孩嘴唇沒動，聲音卻直接鉆進她腦海。

“來陪我玩呀。”

蘇余“唰”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響聲。

“怎么了？”眾人疑惑地看著她。

“我出去透口氣。”

蘇余頭也不回地沖向后門。余光里，男孩的身影在窗外一閃而過。

推開酒吧后門，咸腥的海風撲面而來。

Dreaming Bar建在海灘邊，后門直接連著木質棧道，棧道延伸向沙灘，展眼望去，月光隨著棧道落下，在海上鋪了一層銀鱗。

蘇余站在棧道上四處張望，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串濕漉漉的小腳印，沿著棧道階梯一路延伸到海邊。

“臭小子，這次別想跑！”

蘇余踢掉鞋子追了上去。

自她穿越到異世后，斷眉小男孩一直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的身邊，這一次，她一定要揪住他問個明白。

蘇余追到淺灘就停下了腳步，小腳印在潮線處消失，抬頭一看，男孩背對她站在海水中，褲子浸得發黑。

“小子，你到底是誰？”

蘇余擼起袖子，赤腳踏入冰涼的海水，“為什么會出現在我身邊？”

小男孩緩緩轉身，月光下，他的皮膚泛著死魚般的青灰色。

“姐姐忘了嗎？是你將我推入大海。”

“什么？我明明救了你！”蘇余向前一步，海水沒到腳踝。

男孩突然咧嘴笑了，“是啊，你是救了我，也給大海帶來了滅頂之災。”

蘇余眉頭緊皺，“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噓......”

男孩豎起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

“姐姐，你聽，它們在哭呢。”

一陣低聲啜泣的聲響從海底傳來，蘇余的耳膜有些刺痛，似是有什么東西正試圖鉆進她的腦海。

“七十年前，你將我推入大海的時候，”男孩歪著頭，“有沒有想過，會因此付出什么代價？”

蘇余一愣。

七十年前？代價？

這時，小男孩掬起一抹海水，輕聲說道，“看啊，它來了。”

話音落下，海水毫無征兆地沸騰起來。以男孩為中心，泛起一圈漣漪。

月色下，銀鱗般的海面泛起了血色的波紋。

“嘩啦！”

一道半透明的人影從血水中升起，那是條優雅的人魚，銀發如月光傾瀉，鱗片折射出璀璨的碎光。

“這是...”蘇余的心猛地一顫。

可下一秒！

“啊啊啊—！”

人魚發出凄厲尖叫，優雅的身軀逐漸扭曲變形，鱗片一片片剝落，露出血淋淋的肌肉。無數魚叉從海底暴射而出，狠狠貫穿它的身體，將它釘在半空，鮮血滴下，再一次染紅了整片海域。

“蘇余。”

男孩的聲音突然變得蒼老，“七十年前的滅族之災因你而起。”

“你還在逃避什么？”

站在血色翻涌的大海中，蘇余的共感能力再度失控爆發，無數破碎的記憶在腦中炸開：

血色海浪、垂死的人魚、海底的烈焰，以及一個墜入深海之隙的身影。

“蘇余！”

遠處傳來齊昀的喊聲。

沙灘方向突然掀起一陣狂暴氣浪，齊昀的雕刻刀破空而來，“錚”的一聲刺入幻境核心！

剎那間，幻境崩裂，人魚的哀嚎、翻騰的血海、刺骨的殺意，全部在刀鋒的震蕩下炸成漫天光點。

蘇余踉蹌一步，幻象褪去，眼前只剩下平靜的海灘。

齊昀趕到時，男孩也不見了蹤影。蘇余呆立原地，裙擺被浪花打濕。

齊昀踏入翻涌的海水，目光掃過海面，最后落在蘇余慘白的臉上：“怎么了，沒事吧？”

“我...我看到有人墜入海底的縫隙，”

蘇余看向齊昀的眼神有些恍惚：“那個人是我的臉。”

海上的人魚幻象逐步撬開她深埋的記憶，但她每多想一重，又會覺得大腦被敲擊一下，劇烈的痛感讓她不得不蹲在淺海上。

海浪翻涌，打濕了她單薄的衣衫。

“沒事的，”齊昀脫下外套裹住她發抖的肩膀，聲音比平時低沉。

這時候，一道白光打在兩人身上，抬頭望去，陳燼和二叔急急忙忙地走過來。

“你們倆，大晚上跑海邊發什么呆？”陳燼打著手電跑來，“還以為你們被浪卷走了。”

二叔也跑得氣喘吁吁，“夜海浪急，快先上來。”

兩人相扶上岸，剛踏上潮線，蘇余突然抓住齊昀的手腕，“你...剛才有沒有聽到哭聲，像從很深的海底...”

“別強迫自己回憶。”齊昀的掌心輕柔地貼在她后頸，讓她稍稍清醒了些。

就在這時，路邊的智能燈柱亮起，音響里傳來海邊廣播的聲音：

【尊敬的游客晚上好，海濱減壓音療即將啟動，市政府溫馨提醒，夜間風浪危險，請勿靠近海域。】

輕柔的歌謠從海灘的音響設備中傳出。

蘇余的耳尖微微一動，這旋律像一縷溫潤的海風，撫平了她腦海中翻騰的血色畫面。奇怪的是，明明從未聽過這首歌謠，蘇余卻也能跟著哼唱起來。

“這是《歸海者的挽歌》。”

二叔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懷念，“據說是蘇利莫斯人魚族群流傳下來的歌謠。幾十年前有漁民在風暴中聽到這首來自大海的歌，記錄下來，成了海邊人最愛哼的小調。”

蘇余跟著旋律輕哼，卻又突然停下，覺得這調子里藏著說不清的悵惘。

“怎么不唱了？”

二叔笑瞇瞇地問，“這曲子確實能讓人放松，對吧？”

“嗯...”蘇余望著遠處起伏的海浪，“就是歌名讓人有些...”

“這首歌，是蘇利莫斯人對他們神明的哀悼。”齊昀突然說道。

齊昀并肩走在旁邊，海風輕輕拂過他的衣領，帶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他隨手撿起一枚貝殼，在指間轉了個漂亮的弧度。

“《歸海者的挽歌》......”

他的聲音很輕，“有傳言，每當一位海神選擇回歸本源，全族便會唱起這首哀歌，因為力量覺醒的同時，前世的記憶和痛苦也將一并蘇醒。”

“歸海者，終將被大海吞噬，就像潮水終究要回到大海。”

蘇余突然停住腳步。

月光將齊昀的影子拉得很長，眼前人挺拔的背影莫名讓她想起博物館里那些孤獨的雕塑，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千百年的時光。

走在前面的陳燼搓著手臂回頭：“你們三個磨蹭什么呢？海邊風大，快走快走。”他大步走在前面，手電的光束在沙灘上劃出一道明亮的軌跡。

二叔哈哈笑著去攬陳燼的肩膀：“走走走，我珍藏的姜茶今天便宜你了。”

齊昀輕輕笑了聲，隨手把貝殼放進蘇余掌心。

他的指尖溫暖干燥，完全不像剛經歷過海浪的人。

“藝術家的小禮物，”

他眨眨眼，“它本該屬于大海，送給你也算合適。”

蘇余低頭，發現貝殼的紋路像極了一條吐泡泡的小魚，再抬頭時，齊昀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她緊緊攢著貝殼，小跑幾步追上齊昀，兩人的影子在沙灘上時而重疊，時而分開，像兩尾游向燈塔的魚。

夜幕之下，一個藏在黑暗中的人影按下記錄聲波的耳麥，將方才偷錄蘇余輕哼的旋律快速解碼：“聲波匹配度92%，確認目標。”

電話那端，楊教授的手指正劃過培養艙的玻璃表面。

“終于...”

他對著著滿墻的聲波圖譜微笑，“我找到打開深海之門的鑰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