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峰騎著鎮撫司的駿馬，行進在出城的道路上。

懷中黑貓扒拉著爪子，把趙峰的衣服當成了貓抓板。

趙峰輕拍一下黑貓的后背，制止青璃，接著握穩韁繩。

“西愣魚有兩百年了，一頭魚妖能活那么久，相當少見?！?

黑貓像有些不過癮似的，轉過身子，面朝前方。

“三百年前，九州之地遍地都是妖魔邪祟，今日，遠居深山的，藏匿在隱秘樹林的，有條件在深水僥幸存活的，都不過是四神軍手下的漏網之魚?！?

“即便強如白猿妖王，也得躲藏到青丘山的密洞里，妖魔不再指望著奪回大鴻朝的地盤，茍活下來就算成功?！?

能夠創造出一個沒有外敵的盛世王朝，鴻武帝功不可沒。

趙峰來京以后，在鎮撫司讀了不少史料，民間出版的讀物，都對鴻武帝贊譽有加，說他英明神武，而且愛民如子。

某年松江發了大洪，鴻武帝叫上幾名內閣大臣，不辭勞苦來到江邊的村縣考察災情，還因為長途勞頓感染了風寒。

類似的故事數不勝數。

民間百姓接觸不到官方正史，翰林院史官作成的《鴻實錄》，編纂結束后就束之高閣，不允許官員借閱。

沒有正史在市場上流通，替代品就成了吹捧文武兩帝的野史。

這些書籍的內容越是夸大事實，不切實際，銷量越是節節攀高，只能視為娛樂用的話本小說。

朝廷沒有刻意管控私印的野史，畢竟大鴻朝的整體識字率不高，贊譽文武皇帝的書籍，從統治上來看也有益而無害。

從城東的官道一路騎行，來到一處野店，趙峰找店家問了問路，得知要去鬼漩河，先要到沿大路前往封丘村。

天空清澈湛藍，凌晨時分下過一場朦朧小雨，待到烏云隨風卷到天邊的時候，趙峰呼吸著涼爽宜人的空氣，拉拽韁繩停下駿馬。

他的視線轉到大路前方的村口，兩名孩童拿著樹枝在土丘上畫圈圈，沿路蓋著破舊土房，看起來像是沒有人跡一般安靜。

來到村中，趙峰栓好大馬，走進村中最大的龍王廟。

灰磚堆砌成的小廟，正中間開著一扇圓形拱門，龍王廟的外形略顯貧窮寒酸，趙峰看到三個穿布衣的村民，正在神像前祭拜。

村民虔誠地點燃龍涎香，在香案前下跪磕頭，默念“龍王賜福，財隨水漲”八個字，緊接著挺直腰背。

就在趙峰打算上前去攀談時候，又聽見布鞋落地的聲音，他用眼角余光看向小廟的角落，陰影中走出來一位穿紫袍的道士。

道士捧著貼有金箔的大銅盂，右手掬起一灘清水，潑灑到村民的身上。

“龍王降福，四季平安，倉廩充實！”

紫袍道士潑完水，取走村民帶來的果蔬錢財，遞送到香案上面，他舉起桃木劍碰了一下銅盂，水流卷動著改變形狀，凝成一只大手，從銅盂中抬升起來。

趙峰略微低頭，悄聲問道：“這是什么鬼道法?！?

“我從來沒見過，御水的障眼法吧，”黑貓小聲回答。

河水做成的大手往香案上面一抓，拿走細線串起來的銅錢，還有瓷盤上面疊放著的橘子蘋果，縮回到銅盂里面。

“龍王爺領了你們的好意，接下來請諸位耐心等待，所謂心誠則靈，回家后要日夜禱告，默念《大雨龍王經》，增強你們的愿力?！?

“王種，你家娘子得了風寒病，三日內必能恢復健康，待到她復原以后，讓她子時來我廟中還原?！?

“劉二嶺，你爹雙眼生瘡，腿腳糜爛，從銅盂中取兩瓢龍水，刮下鍋底香灰混合起來，敷在患處，龍王爺要你家破灶里的兩錢銀子，入夜前送來給我，不得延誤，否則你爹將會毒發斃命?！?

“楊彩云，你隨我到廟后，待你泡過鬼漩河的河水，龍王爺會給你一個白胖男孩，你們家的香火就能延續了。”

“謝過昌天師，昌天師救苦救難，我代表我相公給天師磕頭了！”

名為楊彩云的婦女垂下腦袋，重重磕在地板上，其余的村民神情麻木，呆滯凝望著龍王的彩繪神像。

這跟以前婦女去祭拜送子觀音，結果懷了和尚的種，有什么分別。

隨手用出來的控水道法，竟然能把村里人騙得團團轉，道士能用法術是常識，封丘村的村民怎么會毫無了解。

趙峰嘲弄道：“這樣的人，也配叫天師？”

“他自封的天師，裝神弄鬼騙財騙色，我還以為東海派早就絕跡了?！?

青璃提到的東海派，是一群住在東南彭丘群島，共同修煉水法的道士。

東海派的祖師玄冥子，挖自家祖墳賺到第一桶金，用五百兩銀子建立起教派，四處宣傳招攬信眾。

信徒超過上千人的時候，玄冥子自覺難以管控，就將他的騙術教給下面五名關門弟子，讓他們帶著人分散到九州各地，發展分部。

據說玄冥子仍然住在彭丘群島，年紀超過一百五十歲，信徒喊他“玄真凌霄德高無量靜明道人”，了解玄冥子真面目的民眾，則稱他為“老不死的烏龜”。

趙峰之所以知道這些，因為安寧縣曾經來過一個東海派的道士，自稱能夠點石成金，蒙騙到二十個妄想發財的傻子，之后就卷錢跑路。

道士在府城的流香閣瀟灑三天，玩到兩兜空空，掏不出一枚銅板，還想從娼妓身上故技重施，結果自然是鋃鐺入獄。

“兩位是來求子的，還是祛病消災？”

昌天師皴皺的皮膚上長滿色斑，灰白色的眼珠中充滿著貪婪的欲望，身披的紫袍背面繡著浪紋，大浪裹著一座金光寶島。

他華貴的衣著，與村民們的窮苦扮相，好像黑白兩面一樣，對比鮮明。

趙峰露出腰帶掛著的牙牌，“長夜衛，奉命來鬼漩河，調查魚妖一事。”

“居然是京城來的上差大人，失敬失敬?！?

昌天師沒有絲毫懼怕的意思，視線掃過廟宇后面的小門。

“您也一起來吧，我先為楊彩云做法事，之后要怎么辦，任憑上差大人使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