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短暫地下了一場小雨，蕭城府融起稀薄的霧氣，雨珠與露水不分彼此，懸垂在映山紅的花苞上。

當東方顯出一片魚肚白的時候，綿延不絕的青丘山脈，漸漸擺脫掉黑夜帶來的涼爽，變得浮躁而炎熱。

三名身著無袖布甲，頭戴紅纓鐵盔的軍士，無聲地趕著路，表情像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蔫蔫巴巴。

“行啦，找個隱蔽點的地方栓馬。”

周留根喊兩個另外兩人下馬，一起徒步行走。

前面的山路很是坎坷，馬蹄登不上碎石做成的臺階，況且他們只是來例行公事的，晃悠到中午再回衛所，在百戶那邊能交得了差便是。

蕭城府北靠山南傍水，從堪輿風水上看，實乃是興旺的福地。

唯一要設防的，只有青丘山上數之不盡的妖魔精怪。

遇到巡山這種吃力不討好，還容易遭遇生命危險的事，身為衛所老兵的周留根，自然知道該走哪條安全路線。

“老甕，剩子，你們跟緊了哈。”

“上回我帶著秦五斤來巡哨，一條蟒妖轉眼把他吞到肚腹里面，那玩意兒可邪乎著呢，不愿一口咬死你，留你在肚里面慢慢地用胃汁消化。”

“我過幾天見著他，他就成看不出人樣的骨架子了，生前沒少遭罪。”

老甕年齡比周留根還大三歲，但眾人叫他老甕的理由，只是他長得粗矮，跟個裝鹽的甕一樣。

“剛開始叫我們蕩妖，蕩著蕩著成了巡山，說是巡山都在糊弄事，咱好歹也是練兵打仗的，碰到妖魔就不能上去干一干？”

“呵，老甕你還有那心氣兒？我只知道你天天跑到私窠去干，什么時候上山干過？”

周留根的譏諷引得剩子捧腹大笑，至于老甕，他每天無時無刻不遭人嘲笑，所以只當聽了一聲鞭炮響。

爬過陡峭的崖路，前面出現一片平坦地帶，

周留根往花叢里擤了擤鼻涕，像頭猴子一樣竄到樹上，眺望著稍遠地方的山崗。

薄霧依然有些阻礙視線，但周留根算眼力好的，透過一層氤氳白霧，也能看清哨崗里用木架子搭建成的高臺。

他靈活地爬到樹下面的時候，老甕和剩子也在崖邊放完了水。

老甕擺著一臉的壞相，“留根，機會難得，要不要去李有田家坐坐？”

“你又饞了？我就搞不懂，你看女人的眼光總是那么奇葩。”

說要到那老農家去搞點事情，周留根原本是不樂意的，那兩人顯得興致勃勃，他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絕。

“去，改天我帶你走一趟流香閣，高低讓老甕你吃頓好的，見見世面。”

“我是粗人，精糧糙面一樣能飽，”老甕興奮地搓了搓手。周留根仿佛看到一只吃到腐物的大頭蒼蠅一樣，腹胃一陣一陣地抽搐。

李有田是這一帶所剩無幾的山戶，青丘山上但凡有腿有腳的，這十幾年都搬到了山下。

他家小房修繕的挺漂亮，前面籬笆圍出的小院拿來種菜，偶爾去打兩頭落單的兔子，一家人緊緊巴巴的過著貧窮日子。

遠居深山，既沒見過世面，又無府城的親戚，可不是任憑他們這群當兵的欺侮？

咚，咚，咚。

周留根叩門三下，無人應聲。

“李有田別裝了，我聽著里面好大的聲，別逼我踹門進去！”

百無聊賴地等一小段時間，滿口牙都快要掉光的李有田開了門，但他只拉開一小條門縫，土黃色的老臉滿是驚惶，說道：

“軍爺，軍爺，您改天再來，今天日子不合適，軍爺開恩……”

“老李你這就沒意思了，來這條路上巡哨的，哪個沒跟你家小梅親熱過，我們玩完就走，不耽誤你事兒。”

周留根說著就要強闖進去，但李有田不知為何莫名的偏執，嘴上在懇求著他們，還是擋在門口不愿挪一步。

老家伙，你家破鞋都叫別人穿爛了，還裝什么蔥蒜？

周留根氣得直冒青煙，他倒不是急著進去找樂子，而是為老李膽敢拒絕他感到光火。

他拿鐵質長劍的尖劍抵上去，李有田便躲閃到陰影里面了。

周留根粗暴地踢一腳屋門，往里面看。

小梅坐在炕上，唇角開裂汩汩流血，身上被自己的汗水打濕，仿佛剛剛從河里游上來一樣，眼神充滿死人似的空虛。

三人走到火炕邊，老甕對眼前的狀況最為困惑不解，“怎么搞的，有衛所的兵提前來過了？”

砰！

屋門被人磕了一下，閉合起來。

始終站在房門一邊，毛發煞白濃厚，四肢修長似人非人的生物，污穢的牙齒間流淌下一絲涎水。

“三位軍爺來得好，正所謂趕早不如趕巧。”

“我辦過事容易餓，拿幾位填填肚子，要怪，就怪你們仨命不好吧。”

猿妖！

周留根還沒有收劍，驚惶錯亂地往向前一戳，那猿妖熊掌似的手拍打過來，劍就像一枚射歪的箭矢戳進了屋墻。

猿妖朝著周留根哼哧咬下一口，連同著肩膀的骨頭一起撕咬下來，他兩手抓住周留根的雙腿，從中間把他撕扯成兩半！

血腥至極的場面，嚇得老甕當場跪地求饒，卻換來猿妖落在后腦勺上的大腳。

五指靈活的腳掌緊鎖著他，猿妖施加的力量一點點增強，直到把老甕的腦袋像西瓜一樣踩成爛泥。

猿妖像玩弄蟲子那樣，撥了撥兩人血肉模糊的尸體，胸前潔白如雪的毛發染成絳紅色。

“你，”他轉而盯著剩子，“你有說法沒？”

“說……說法……說！說你奶奶個爪！”

剩子抄起長劍，劍刃抹在他曾經挨過一刀的脖子上，血濺到房梁上，回落下來澆了瑟瑟發抖的李有田一身。

雖是自盡，總好過被那猿妖折磨致死。

就在白猿要開始慢慢享用三名士兵的時候，屋外又響起新的敲門聲。

猿妖沒再讓李有田去應門，既然見過了血，它不想再玩彎彎繞繞的游戲了，順手拉開小木門。

門外，一個穿長衫的持刀青年，懷里縮著一頭黑貓。

白猿用舌頭舔舔嘴邊的肉沫，“你也是來玩小梅的？好一個俊哥兒，跟衛所的粗人一樣口味？”

趙峰側身往屋里一瞥，逐個將活人死人都看一遍，就探明了是什么情況。

“不是啊，我只是來問路的。”

他很隨意地把小黑貓放到地上，說道：

“既然碰上了，就請你先死一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