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種被徹底掏空了所有聲息、所有色彩、所有溫度的絕對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沉沉地覆蓋著這片被混沌之力蹂躪過的巨大深坑。
深坑底部,粘稠的空間亂流已徹底平息,凝固成一片光滑、冰冷、反射著微弱天光的漆黑鏡面,倒映著上方灰蒙蒙、仿佛凝固了億萬年的冰穹。冰淵魔喉那龐大頭顱崩解后的灰暗塵埃,如同宇宙墳場的骨灰,無聲地懸浮在冰冷的空氣中,緩慢沉降,為這鏡面覆蓋上一層死亡的薄紗。
深坑邊緣,混沌星塵與凍土混合的冰冷地面上,幾道身影如同被隨意丟棄的殘破人偶。
柳輕煙靜靜躺著,心口那點冰藍星芒微弱依舊,卻比之前穩定了許多,如同冰層下封凍的種子,傳遞著一種頑強的生命力。覆蓋她全身的薄薄冰晶甲胄上,那道曾蔓延至脖頸的裂痕邊緣,覆蓋上了一層新生的、更加凝實的冰藍符文,如同愈合的傷疤。
阿彩蜷縮在稍遠處,手腕上被冰霜覆蓋的傷口,那點純凈的冰藍生命光暈并未熄滅,反而如同呼吸般極其微弱地明滅著,抵抗著深坑中殘留的死寂寒意。她小小的身體被一層薄薄的、閃爍著星塵光澤的冰晶覆蓋,如同一個等待破繭的冰蛹。
墨老則如同徹底燃盡的枯木,一動不動地趴伏著,只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那絲微弱的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滅。灰袍被凝固的血污和冰塵板結,那張枯槁的臉上只剩下灰敗的死氣。
而在這一切的中心,最靠近深坑鏡面的位置——
陸離面朝下撲倒在冰冷的混沌凍土上,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的皮囊,軟塌塌地陷在混合著暗金血晶和星塵的泥濘之中。
他的右肩之下,一片血肉模糊的斷口,邊緣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散發著微弱灰白寒氣的冰晶。那里,曾經新生又崩解的混沌晶體斷臂,連同那定鼎乾坤的冰砧虛影,已徹底化為虛無,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象征著毀滅與終結的瘡疤。
混沌·撼岳棍斜插在身側不遠處的凍土中,黝黑的棍身黯淡無光,纏繞的星云徹底消散,棍頭那旋轉的黑洞也沉寂如死,仿佛真的變回了一根飽經風霜的燒火棍。
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幾乎無法察覺。每一次極其艱難的、間隔漫長的微弱喘息,都伴隨著身體無法控制的細微抽搐。暗金色的血液早已流盡,口鼻間不再溢出任何氣息,只有皮膚表面不斷凝結又碎裂的、帶著灰白寒氣的薄霜,證明這具殘軀內還殘存著一絲被凍結的生機。
意識,沉淪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之中。
沒有痛楚,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靈魂被放逐到了宇宙寒冰紀元的盡頭,永恒的凍土之下。
這就是終結么?鍛體之路的盡頭?莽穿一切的終點?
不!
一點微弱到極致、卻無比執拗的火星,在那片絕對死寂的黑暗意識深淵中,倔強地閃爍了一下!
那火星,不是力量,不是意志,而是烙印在他血肉、骨骼、乃至靈魂最深處,歷經無數次千錘百煉、無數次浴血搏殺、無數次瀕死重生而銘刻下的——混沌道痕的原始烙印!
嗡…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的共鳴,毫無征兆地在陸離那死寂的意識深淵中響起。
這共鳴并非聲音,而是一種源自他斷肩傷口處血肉模糊的斷面、源自他殘破軀體內每一寸筋骨皮膜深處、源自那消散的混沌星塵烙印的——共振!
隨著這微弱共鳴的響起,深坑底部那光滑死寂的漆黑鏡面,突然蕩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
鏡面之下,那被冰淵魔喉崩解的頭顱塵埃覆蓋的深處,一點微不可查的、仿佛凝固了億萬載星骸的——暗金光芒,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這光芒,與陸離意識深處那點混沌道痕的烙印,產生了跨越物質與靈魂的——共鳴!
轟——!!!
陸離死寂的意識深淵,如同被投入了點燃宇宙的第一縷星火!
那點執拗的火星驟然膨脹、燃燒!瞬間驅散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眼前不再是深坑的絕望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混沌熔爐空間!
沒有上下四方,沒有古往今來。只有一片浩瀚無垠、緩緩旋轉的混沌星云!星云之中,無數破碎的星辰骸骨、凍結的時空碎片、扭曲的法則道痕、燃燒的湮滅火星……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礦石,在其中沉浮、碰撞、熔煉!
一股蒼涼、古老、仿佛能熔煉諸天萬界、重鑄混沌乾坤的恐怖氣息,充斥在這片空間的每一個“角落”!
而在這片混沌熔爐的核心區域,懸浮著一尊巨大無朋、無法用語言描述其形態的——熔爐!它并非實體,更像是由無數旋轉的混沌星云、流淌的法則巖漿、跳躍的原始道火凝聚而成的概念存在!熔爐壁上,隱約可見無數巨大、模糊、散發著開天辟地般偉力的——星骸巨像的輪廓!它們或揮錘,或掌火,或控風,如同亙古存在的混沌鐵匠,沉默地注視著熔爐內的一切!
陸離的“意識體”就懸浮在這混沌熔爐的入口處,渺小如塵埃!他震驚地看著這顛覆認知的一切!
這里是…哪里?!
“嗡…”
混沌熔爐深處,傳來一聲低沉、渾厚、仿佛能定鼎星河的脈動!隨著這聲脈動,熔爐壁上,一尊相對清晰、由無數破碎星辰骸骨凝聚而成的巨像輪廓,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并非真正的眼睛,而是兩團旋轉的、燃燒著混沌原始道火的星云漩渦!漩渦之中,倒映著陸離那殘破不堪的意識體,以及他右肩下那空蕩蕩的斷口。
“鍛體…者…”一個宏大、蒼茫、仿佛由億萬星辰共鳴發出的意念,直接轟入陸離的意識,“…汝之骨…承載混沌…烙印終結…引動…星骸共鳴…”
“此地…乃‘混沌熔爐’…星骸鍛兵之所…”
“汝之軀…已為爐…引星骸…鑄新骨…可愿?”
混沌熔爐?星骸鍛兵?引星骸鑄新骨?
陸離的意識劇烈波動!他瞬間明白了!自己意識深處烙印的混沌道痕,與深坑底部那點殘存的、源自混沌晶體臂崩解后融入魔喉星骸塵埃中的本源烙印,產生了共鳴!將他殘存的意識,拉入了這存在于冥冥之中、由無數古老星骸意志與混沌法則共同構筑的——鍛兵熔爐!
這是機緣!更是最后的機會!以這混沌熔爐之力,以那冰淵魔喉崩解的星骸為材,重鑄斷臂!甚至…更強!
但代價呢?這熔爐的氣息,古老、蒼茫、更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法則威嚴!一旦踏入,便再無退路!鍛造成敗,形神俱滅!
陸離的“目光”,穿透混沌星云,仿佛看到了深坑邊緣昏迷的戰友,看到了柳輕煙心口那點微弱的星芒,看到了阿彩手腕上那點冰藍的生命光暈…
他的意識體爆發出斬釘截鐵的意念:“鑄!”
沒有猶豫!只有一往無前!
“善!”那星骸巨像的意念如同洪鐘大呂,“以汝殘軀為爐!引星骸為薪!以混沌道痕為引!鑄——混沌星骸骨!”
轟——!!!
隨著巨像意念落下!
深坑底部,那光滑的漆黑鏡面劇烈震蕩!覆蓋其上的魔喉星骸塵埃如同受到無形巨力的牽引,瘋狂旋轉、匯聚!無數點閃爍著暗金光澤、蘊含著混沌晶體臂殘留本源、魔喉死寂魔能以及空間亂流特性的星骸微粒,如同被點燃的星火,驟然亮起!
它們化作一道混合著暗金、灰黑、幽藍三色的星骸洪流,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瞬間跨越,狠狠灌入陸離那血肉模糊的右肩斷口!
“呃啊——!!!”
現實中的陸離,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吼!斷肩傷口處,血肉瞬間被狂暴涌入的星骸洪流撕裂、汽化!露出下面森白的肩胛骨!那星骸洪流如同億萬把燒紅的冰錐,瘋狂地鉆入他的骨骼、經脈、甚至每一個細胞!毀滅性的劇痛瞬間將沉淪的意識徹底拉回現實!
而在那混沌熔爐空間內!
陸離的意識體同樣發出了無聲的咆哮!他的“身體”被那道從現實灌入的、狂暴混亂的星骸洪流瞬間包裹、撕裂!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頑鐵,承受著最原始、最粗暴的熔煉!
熔爐壁上,那尊星骸巨像緩緩抬起了由無數星辰骸骨構成的“手臂”!手臂末端,并非手掌,而是一柄巨大無比、燃燒著混沌原始道火的——星骸之錘!
“鍛——!!!”
巨像的意念如同開天辟地的神諭!
轟——!!!
那燃燒著混沌道火的星骸巨錘,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帶著熔煉諸天萬界的恐怖偉力,狠狠地——砸在了被星骸洪流包裹的陸離意識體之上!
鐺——!!!!!!
無法形容的鍛打之音,同時在現實與混沌熔爐空間內炸響!
現實中的陸離,殘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劇烈地痙攣、抽搐!右肩斷口處血肉骨骼在星骸洪流的沖刷與無形鍛打之力下瘋狂扭曲、變形!暗金色的骨髓混合著灰黑魔能、幽藍的空間碎片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混沌熔爐空間內,陸離的意識體在星骸巨錘的轟擊下瞬間崩解!化為無數點閃爍著混沌道痕烙印的光點!但這些光點并未消散,反而被那狂暴的星骸洪流包裹著,在混沌道火的熔煉下,如同宇宙初開時的星云塵埃,瘋狂地旋轉、凝聚、重組!
每一次星骸巨錘的落下,都帶來徹底的意識湮滅之痛!
每一次鍛打之后,在混沌熔爐核心偉力的支撐下,崩解的意識光點與狂暴的星骸洪流便融合得更加緊密,重組出一絲更加凝練、更加沉重、仿佛由星辰骸骨鑄就、烙印著混沌原始道痕的——暗金混沌星骸物質!
毀滅與創生!熔煉與重鑄!在混沌道火的煅燒下強行合一!
現實中的陸離,右肩斷口處,血肉骨骼的扭曲達到了極致!在星骸洪流的瘋狂沖刷和無形的鍛打之力下,那空蕩的斷口深處,一點沉重、冰冷、閃爍著混沌星云光澤的——暗金骨茬,如同穿透凍土的春筍,帶著一種蠻橫、原始、破滅一切阻礙的氣勢,緩緩地、堅定地——生長了出來!
新生的骨茬只有短短一截,通體呈現出一種暗金與幽藍交織的混沌色澤,骨體表面布滿了天然的、如同破碎星圖般的原始道痕,其內流淌著緩慢旋轉的混沌星云與絲絲凍結時空的灰白寒氣!斷茬的末端,一個極其微小、卻凝練無比的——混沌冰砧虛影,在骨肉生長的劇痛中,若隱若現!
深坑之中,那點源自阿彩手腕的純凈冰藍生命光暈,仿佛受到了新骨生長的牽引,猛地明亮了一絲,散發出一縷微弱卻無比精純的生命寒意,如同無形的絲線,跨越空間,輕柔地纏繞在那新生骨茬之上,如同最溫柔的淬火劑,滋養著新生的混沌星骸骨,加速著血肉的攀附與融合!
陸離猛地昂起頭顱!染血的發絲黏在額角,僅存的左眼豁然睜開!
那眼中,不再是痛苦與虛弱,而是如同混沌星云般旋轉、燃燒著涅槃重生之火的——冰冷與狂放!
他感受著右肩下那截新生的、沉重冰冷、蘊含著開天辟地偉力的混沌星骸骨茬傳來的悸動!感受著那微型冰砧虛影中定鼎乾坤的鎮壓意志!
染血的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猙獰、卻充滿無盡戰意的弧度!
嘶啞的聲音,如同從混沌熔爐中剛剛鍛打而出的神鐵,帶著金鐵交鳴的鏗鏘,在死寂的深坑中炸響:
“火…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