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在狹窄冰洞的寒壁上撞出沉悶的回響。洞外，結晶山脈核心傳來的恐怖波動與魔影的尖嘯已被厚重的玄冰隔絕，只余下死寂冰原永不停歇的寒風嗚咽。

陸離背靠著冰冷的洞壁，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右臂斷口處，淡金色的骨骼茬口猙獰外露，邊緣凝結的黑色魔晶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每一次蠕動都帶來刺入骨髓的冰寒與劇痛。后背五個被洞穿的孔洞雖不再流血，但覆蓋其上的黑色冰晶正緩慢地向內侵蝕，麻木感混合著凍徹靈魂的寒意，讓他的半邊身體都如同失去知覺。

他僅存的左臂，死死按在身旁撼岳棍冰冷的棍身上。棍身之上，吞噬結晶魔像后殘留的沉重魔源之力，正透過掌心一絲絲反饋入體，勉強壓制著斷臂處魔晶的侵蝕速度，也吊著他最后一口生氣。棍頭那旋轉的黑洞，光芒比之前凝練幽深了幾分，仿佛在消化著龐大的戰利品。

冰洞中央，一小堆篝火噼啪燃燒著。燃燒的并非木柴，而是幾塊墨老從懷里掏出的、黑乎乎如同焦炭般的獸骨。火焰呈現出詭異的幽藍色，散發出一種混合著焦糊味和淡淡藥香的暖意，勉強驅散著洞內刺骨的冰寒。

篝火旁，柳輕煙靜靜躺在鋪開的獸皮上。那層薄薄的冰晶甲胄依舊覆蓋全身，流轉的符文比之前黯淡了許多。心口處，那點冰藍星芒極其微弱地搏動著，如同寒夜中最后的燭火。星芒深處，那塊被層層冰藍符文鎖鏈纏繞的黑暗晶片（寒淵之眼碎片），幽光如同不安的毒蛇，在封印的間隙中閃爍，每一次閃爍都讓星芒的光芒微弱一分。甲胄表面，一道細微的裂痕正從心口位置緩慢向上蔓延，如同瓷器上無法挽回的裂紋。

墨老盤腿坐在篝火對面，油膩的灰袍下擺撩起，露出精瘦的小腿。他手里拿著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著從酒葫蘆里倒出的、渾濁發黃的劣酒。他一邊小口嘬著，一邊瞇著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柳輕煙心口那點幽光，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冰淵的眼屎…”墨老嘬了口酒，砸吧著嘴，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那封印中的魔物，“他娘的…陸小子，你們倆真是捅了馬蜂窩了…不，是捅了冰淵魔龍的老巢啊！”

他放下酒碗，枯瘦的手指隔空點著柳輕煙的心口，指尖微微顫抖：“這東西…根本不是什么碎片！它是‘眼核’！是寒淵之眼最核心的本源法則凝聚體！是它窺視、凍結、終結萬物的力量源頭！雖然只有指甲蓋大這么一丁點…”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極小的距離，“但里面蘊含的法則之力…足夠把一百個金丹修士凍成冰渣，再碾成齏粉！”

墨老渾濁的老眼看向陸離，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后怕：“守獄者‘磐’留下的玄冰魄封印…加上這丫頭自己燃燒本命精血引動的九竅玄冰魄本源…才勉強把它封住！但這封印…”他指了指甲胄上那道蔓延的裂痕，又指了指柳輕煙蒼白臉上無意識浮現的痛苦痙攣，“就像用一張破漁網兜住了一條發瘋的鯊魚！撐不了多久！一旦封印徹底崩潰，這‘眼屎’的力量爆發出來，第一個死的就是這丫頭！神魂都會被瞬間凍結、湮滅！方圓百里…不，千里之內，都將化為絕對死寂的冰獄！”

陸離染血的瞳孔猛地收縮，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雖然早有預料，但墨老的話還是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本就沉重的心頭。他看向柳輕煙那微弱跳動的星芒，仿佛看到一條無形的絞索，正一點點勒緊戰友的脖頸。

“那…那怎么辦？”陸離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怎么辦？”墨老翻了個白眼，又灌了一大口劣酒，劣酒辛辣的氣息似乎給了他些許勇氣，“涼拌！要么找到更強大的封印，要么把這燙手的‘眼屎’扔回給那頭被剜了眼的魔龍！扔回去？咱們現在過去就是送菜！更強的封印…”他撓了撓亂糟糟的雞窩頭，渾濁的老眼掃過陸離殘破的身軀，尤其是那斷臂處蠕動的魔晶，又掃過撼岳棍，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老墨我這點糊墻的本事，封個小鬼影還行，封這玩意兒？”他頭搖得像撥浪鼓，“門兒都沒有！除非…”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死死盯住陸離的斷臂，“…除非能把這‘眼屎’里面那股子凍結終結的法則之力，暫時引出來一部分…找個足夠‘硬’的玩意兒…給它泄泄火！”

“泄火？”陸離不解。

“對！泄火！”墨老眼中精光一閃，指著陸離斷臂處蠕動的黑色魔晶，“看見沒？你斷臂里這些‘零碎’，還有你棍子上吞下去的那魔像的‘骨頭渣子’，都是那寒淵之眼散逸出來的死寂魔氣結晶！跟那‘眼屎’算是一脈同源！雖然純度差得遠，但好歹沾親帶故！”

他猛地一拍大腿，酒碗里的劣酒都濺出來幾滴：“把這‘眼屎’里泄露出來的一絲絲法則寒氣，引到你這條被魔晶侵蝕的斷臂上！用這絲寒氣當‘淬火劑’！再把你棍子里吞下去的那些魔晶本源當‘燃料’！以你小子的《九劫不滅體》鍛骨法為爐！把你這斷臂里這些該死的魔晶零碎，還有侵蝕的寒氣，連同斷骨茬口一起——給老子熔了！重鑄！”

墨老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熔掉魔晶，重鑄骨臂！這新鑄的骨臂，因為融入了寒淵魔晶的本源，又沾染了一絲眼屎的法則寒氣…或許…或許能暫時成為一個容納那‘眼屎’泄露寒氣的‘臨時容器’！就像給沸騰的高壓鍋裝個臨時的泄壓閥！能大大減緩那丫頭封印的壓力！給她多爭取點時間！”

熔魔晶！重鑄斷臂！成為“泄壓閥”？！

陸離看著自己右臂斷口處那蠕動侵蝕的黑色魔晶，感受著其中刺骨的冰寒與死寂。將這東西熔入自己的骨頭？還要引動那“眼屎”的一絲法則寒氣？

這無異于引火燒身！不，是引冰封魂！

“你…確定？”陸離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

“確定個屁！”墨老啐了一口，灌下最后一口劣酒，臉上泛起酒意的潮紅，眼神卻異常清醒，“老墨我只知道，這是眼下唯一能吊住這丫頭小命的法子！也是唯一能讓你這條胳膊不至于徹底廢掉、變成魔晶冰棍的法子！干不干？不干就等著給這丫頭收尸，然后你自己慢慢變成一坨人形魔晶吧！”

干！

陸離眼中沒有任何猶豫，只有一片淬火后的冰冷決絕！他看向柳輕煙心口那隨時可能熄滅的星芒。戰友的命，比什么都重！

“怎么…引？”他咬著牙問。

“靠這個！”墨老從油膩的懷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張明顯比其他符箓“講究”一點的黃符。符紙依舊發黃，但邊緣整齊了些，上面用暗紅色的、仿佛混合了某種妖獸血的朱砂，畫著一個極其復雜、如同無數冰晶嵌套的立體符文。符文中心，一點米粒大小的冰藍色晶砂鑲嵌其中，散發出微弱卻純凈的寒意。

“老墨壓箱底的‘冰竅引路符’！”墨老肉疼地咂咂嘴，“里面摻了一丁點‘萬年玄冰髓’的粉末！貴得要死！能暫時撬動一絲同源的冰系法則之力！”他小心翼翼地將符箓貼在柳輕煙心口冰晶甲胄那道裂痕的邊緣。

“還有這個！”他又掏出幾張破舊不堪、畫著扭曲蝌蚪文的“糊墻符”，啪啪啪貼在陸離斷臂周圍的皮膚上。“封住魔氣外溢！別讓熔煉的時候把你整個人凍成冰雕！”

做完這一切，墨老深吸一口氣，渾濁的老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枯瘦的雙手閃電般結出一個極其古老玄奧的印訣，口中念念有詞，不再是之前的猥瑣腔調，而是一種低沉、蒼茫、仿佛與天地溝通的古老音節！

嗡——！

貼在柳輕煙心口的那張“冰竅引路符”驟然亮起！符文中那點冰藍晶砂爆發出刺目光芒！一股精純、凝練、帶著引導意志的冰寒之力，如同無形的觸手，瞬間穿透冰晶甲胄的裂痕，精準無比地纏繞上星芒深處那塊黑暗晶片邊緣逸散出的一縷極其細微、卻蘊含著恐怖凍結法則的——灰白色寒氣！

“引——！”

墨老須發皆張，印訣猛地指向陸離斷臂！

嗤——！

那道被引出的灰白色寒氣，如同擁有生命的冰蛇，瞬間跨越空間，狠狠扎入陸離斷臂處那蠕動侵蝕的黑色魔晶之中！

轟——！！！

無法形容的劇痛與冰寒瞬間席卷了陸離的整個靈魂！那縷灰白寒氣所過之處，蠕動的黑色魔晶如同被投入恒星核心的冰塊，瞬間被激發、沸騰！遠比之前強烈百倍的死寂寒意混合著魔晶被強行熔煉的狂暴能量，如同億萬根燒紅的冰錐，在他斷臂的骨骼、經脈、甚至每一個細胞中瘋狂肆虐、沖撞！淡金色的金玉之骨茬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細密的裂痕瞬間蔓延！

“呃啊啊啊——！！！”陸離喉嚨里爆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劇烈抽搐，左臂死死摳進身旁的冰壁，堅硬的玄冰被抓出五道深痕！體表流轉的混沌道痕瘋狂明滅，試圖抵抗這內外交煎的毀滅性能量！

“就是現在！引魔晶！鍛骨爐！”墨老厲聲嘶吼，印訣再變！

陸離殘存的意志在劇痛中瘋狂咆哮！他不再壓制！反而主動催動《九劫不滅體》鍛骨篇殘篇奧義！識海中那點不滅意志核心化作熊熊熔爐！同時，左掌死死按在撼岳棍身！

“吞下去的東西——給老子吐出來！！！”

嗡——！！！

撼岳棍劇烈震顫！棍頭黑洞瘋狂旋轉！一股粘稠、冰冷、散發著精純魔晶本源氣息的黑色洪流，如同決堤的墨河，從黑洞中洶涌噴出！這正是吞噬結晶魔像后，被撼岳棍初步提純煉化的魔晶本源之力！

這股磅礴的魔晶本源洪流，被陸離以鍛骨法為引，強行引導著，狠狠灌入那被灰白寒氣引爆、正在瘋狂肆虐的斷臂之中！

轟隆——！！！

如同滾油潑進了冰窟！又像冷水澆進了熔爐！

魔晶本源洪流與那蘊含法則的灰白寒氣，在陸離斷臂的方寸之地，展開了最原始、最慘烈的對沖與湮滅！斷臂處的空間仿佛都被這恐怖的能量沖突扭曲！皮膚、肌肉瞬間被撕裂、汽化！露出下面那淡金色、卻布滿裂痕、正被兩股力量瘋狂沖刷的骨骼茬口！

劇痛！超越了一切認知的劇痛！陸離感覺自己的右半邊身體連同靈魂，都被投入了宇宙初開的混沌熔爐！被反復撕裂、粉碎、淬煉！

“鍛——！！”陸離的意志在劇痛中發出最后的咆哮！他將鍛骨法催動到極致！以那縷灰白法則寒氣為最霸道的“淬火劑”，以磅礴的魔晶本源為“燃料”與“材料”，以自身破而后立的不滅意志為“鐵錘”，朝著那瀕臨崩潰的斷骨茬口——狠狠鍛打！

鐺！鐺！鐺！

無聲的鍛打之音，仿佛直接在靈魂層面響起！每一次“錘擊”，斷臂處的能量沖突就劇烈一分！骨骼茬口上的裂痕就彌合一絲！淡金色的骨髓在湮滅與重生中沸騰、凝練，顏色從淡金向著一種沉重、幽暗、閃爍著金屬與冰晶光澤的暗金色澤轉變！無數細密的、如同天然魔晶紋路又似宇宙星圖的玄奧符文，在新生骨骼的深處自行烙印、生成！

熔煉！鍛打！重生！

陸離的殘軀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七竅之中噴出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混合著淡金骨髓、黑色魔晶粉末、以及絲絲灰白寒氣的詭異霧氣！每一次顫抖，都讓那新生的暗金臂骨更加凝實一分！

篝火旁，柳輕煙心口那點冰藍星芒，隨著那一縷灰白寒氣被持續引走，搏動的光芒明顯穩定了一絲！雖然微弱，卻不再急劇黯淡！甲胄表面那道蔓延的裂痕，擴張的速度也為之一緩！她臉上無意識的痛苦痙攣，似乎也減輕了些許。

有效！墨老這瘋狂的法子，竟然真的暫時緩解了柳輕煙封印的壓力！

然而，陸離承受的代價是恐怖的！新生的暗金臂骨每凝實一分，都伴隨著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他體內的混沌氣血被瘋狂消耗，丹田那枚本就黯淡的混沌元丹，此刻更是光芒微弱到了極致，旋轉近乎停滯！

更讓墨老臉色劇變的是——

隨著陸離斷臂處新骨的重鑄，那暗金色的骨骼深處，一點極其細微、卻散發著與寒淵之眼同源死寂氣息的幽光，正在緩緩凝聚！如同新鑄神兵開刃時沾染的——第一縷殺機！

而與此同時。

冰洞之外，死寂冰原的凜冽寒風中。

一道扭曲的陰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悄無聲息地在陸離他們之前留下的血痕旁緩緩凝聚。正是那擺脫了“漿糊空間”禁錮的陰影魔影！

它兩點幽深的“目光”掃過冰洞入口，感應著洞內傳來的、那熔煉魔晶與法則寒氣的劇烈能量波動，以及…那新生的、帶著一絲寒淵本源氣息的暗金骨骼的微弱波動…

“嗬…螻蟻…鑄器…自縛…”冰冷沙啞的意念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

它虛化的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朝著冰洞入口，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