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石榻

蜀山。

綿延數百萬平方公里的群山之中，在峨眉金頂主峰之側，一條寬闊的峽谷中，小溪從一側的山崖下靜靜的流淌而過，另一側則是郁郁蔥蔥的青草地向著谷外延伸而去，遠處懸崖下，在一塊突起的山石下搭著簡易木屋。

“慢點，保持平衡，深呼吸，控制靈氣……”

草地上，一個年紀十七、八歲青年，身穿士子長袍，腳下踩著一柄銹跡斑斑的，已經看不出劍形的長劍，在離地一尺距離練習御劍飛行。還未等話音說完，青年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哎呀！我說你咋這么笨呀！”不遠處一道長鞭似的紅影“啪”的一聲抽在青年的屁股上。

“起來，繼續……”

士子服青年名程太白，是蜀山中樂天城中程家嫡長子，自幼聰慧。

程家是樂天城祖戶、望族。據說樂天城之名就是取自程家先祖之名，經數千年發展，程家已是方圓萬里之內名副其實的書香門第。

程太白十二歲考取秀才，又經五年苦讀，欲上京參加科考，不成想“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睍仔新肺催h便已摔傷，留在一處農家養傷，自己獨自趕路。

蜀山險，蜀山秀。

程太白游山、趕路，一路順風順水、平安無事，直至峨嵋山下，原本碧空萬里突起濃霧，十步之外白茫茫一片，不見一物。

程太白小心翼翼的沿著山路繼續前行一里多地，仍然是無法分辨方向，卻見路旁一塊黑石，丈許長、七尺寬，如臥榻般纖毫不染。

程太白心想：既然霧中不辨方向，倒可在此歇息，等霧散后再繼續趕路。

程太白半躺于石榻之上。雖是石頭卻絲毫不覺硌得慌，反倒是很舒服，便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喂！醒醒?！?

迷迷糊糊間，程太白聽見有人在叫他。

“你也是來我峨眉山拜師學藝的嗎？”

程太白睜開眼睛，見到面前一位長相清秀的女子正盯盯的看著他，慌忙施禮道：“小生拜見姑娘！在下是進京趕考的舉子，路過此地，不小心睡著了。”

“趕考？趕考有什么好的。在我峨嵋山修習仙法可飛天遁地、長生不老，不比得世俗間的名利爭奪好上千倍萬倍？”

女子撇著嘴，鄙視的看著程太白，一臉的瞧不起。

程太白訕訕的笑笑：“在下只是路過，也不懂什么是修仙。姑娘若無事，小生就此告辭。”

見程太白要走，女子也并沒有阻攔，只是感慨了一聲：“哎～～，真是個書呆子?！?

“何人在此喧嘩？”

隨著聲音，一個看起來能有七、八十歲，仙風道骨、面目和藹的老者竟然從遠處御風飛來。

望著飛來的老者，程太白滿眼、滿臉、滿身都是驚訝。他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能夠飛行的人，尤其這個看起來和老神仙一的人。

“拜見三長老！”

“嗯?！蹦贻p女子見到老者忙上前參拜，老者只是微微點頭便目不轉睛的看向程太白，雙目中有輕微的紫色光芒一閃而逝。

程太白被三長老看得渾身發毛，慌忙下拜：“小生樂天城，程太白拜見老丈！”

“大膽！無理！這可是我峨嵋劍派堂堂的三長老……”一旁的年輕女子輕叱道。

“無妨無妨。”三長老輕輕揮手打斷女子說話，轉頭看向程太白，手捋長髯笑瞇瞇說道：“年輕人可愿隨我入蜀山修行啊”

“?。　?

“啊？”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女子的臉上寫滿了震驚，三長老可是有五百多年沒有收過徒弟啦，多少弟子想拜在三長老門下而被婉拒，這個書生明明已經超過了最佳的修煉年齡，竟然還能得到三長老垂青。

程太白則是滿臉疑惑的望著三長老。

“小友不必驚訝。老夫觀你身懷正氣，或可得到我峨嵋劍山的認可，但小友年已過十，如修煉必然要比他人付出更多努力?！?

？？？？

程太白滿頭問號。既要留我又說我已不適合修煉，何意？

“老……三長老，小生此行是為了進京趕考，并非是……”

沒等程太白說完，三長老便笑著擺擺手：“小友先不必拒絕，既然已經來了，何不到峨嵋金頂峰轉轉，觀賞一下我峨嵋劍派的風景，再走也不遲啊?！?

程太白遲疑了一下，對三長老謝道：“既是三長老好意相邀，小生若是再相拒，豈不是不識時務啦，如此，小生叨擾了。”

“哈哈哈，好！佳慧，你帶太白隨我進山。”

名叫佳慧的女子單手掐訣，“倉啷”一聲背后長劍出鞘，落于程太白腳下。佳慧站在劍尖處轉頭看向程太白：“站上來，扶穩了?！?

男女授受不親啊，如何是好？

程太白小心翼翼的踩在劍柄上，只能單手伏在佳慧肩上。佳慧喊了聲“走”，長劍瞬間離開地面，向前飛起數丈高，身后卻傳來“哎呀”一聲，緊接著便是重物落地的噗通聲。佳慧轉劍回頭，只見程太白四腳朝天的摔在地上。

“哈哈哈……”

見此，佳慧笑得花枝招展毫無形象。

“胡鬧！他還未修行，如何站得穩。”

三長老嘴角微微上揚，忍著笑意上前扶起程太白：“還是老夫帶你走吧?！?

三長老祭出飛劍，讓太白站在其上，自己則在旁邊扶住他慢慢地離地數尺高，然后不急不緩的向山中飛去。

約飛出二三里路，程太白忽覺全身一陣波動，仿佛似穿過了一道無形的水幕，而眼前景色也豁然大變，不再是原來的山清水秀。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巨大山門，山門高百丈寬五十丈，橫眉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峨嵋劍派”。而透過山門可以看到里面是云霧飄渺、仙氣繚繞，七座如劍一般山峰矗立其中。

令他震撼是在那七座山峰上方，竟然還有七座大山，呈倒立形狀靜靜的懸浮在天上。山峰與山峰相對，既顯得如詩如畫，又讓人覺得大氣磅礴。

“拜見三長老！見過師姐?！鄙介T兩旁各有一名守護弟子，見到三長老和佳慧臨近忙飛身上前參拜。

“免禮。我帶這個新弟子去金頂大殿，你們恪守其職?！?

三人并未停留，穿過山門而入。

“中間那座最高的山峰就是金頂峰了，上面是眾位長老和弟子們修煉的地方，下面則是峨嵋劍山，山中插著數萬年來，峨嵋前輩們煉造和使用過的靈劍，山中弟子只要修煉到一定程度，都可以到山中尋找機緣，只要得到靈劍的認可，就可以拔出靈劍。”

“當然，靈劍也有不同的品階，要看個人修煉資質和潛力，資質潛力越高，越能得到高階靈劍的認可，我這柄就是上品靈劍?！?

佳慧趕至身側，熱情的為程太白介紹，滿臉寫著小得意。三長老并未言語，帶著程太白向金頂峰飛去。

離地面越來越高，程太白已經從開始的震撼變成了心驚膽顫，索性閉起眼睛，任由三長老攜帶飛行。片刻后，只覺雙腳一頓，踏實感從腳底傳來，耳邊也響起三長老的聲音：“到啦。”

睜開眼睛，映入眼前的是一座約有百畝大小的廣場，廣場盡頭是座雄偉的大殿，大殿前立著一座雕像，慈眉善目、長眉垂肩；廣場四周錯落有致的建立著院落、樓宇。

“那是我峨嵋劍派開派祖師，長眉老祖的神像，凡是入我劍派的弟子，須對神像參拜，感念老祖之恩；四周的院落則是修為達到地階以上弟子在此修煉之地?！?

“地階？地階是啥？”望著身旁介紹的佳慧，太白疑惑的問道。

“地階，是修煉的大等級。哎呀，現在跟你說你也不懂?！?

程太白無奈的撓撓頭：“那就是還有地上和地下嘍！”

“你？現在跟你說這些還太早，你這么大了，能修煉到什么程度還不一定呢。”

“你這是小看我？”

“大秀才，你不是還要進京考取功名嘛，將來說不定還能拜相封侯呢，哈哈哈?！?

“…………”

看著身旁滿臉嘲笑的佳慧，程太白頭大無語。

“佳慧，你帶他四處轉轉，我先去大殿?！?

三長老說罷便凌空飛去，佳慧調皮的吐吐舌頭，轉頭對程太白說：“走吧，我帶你到處看看?！?

偌大的廣場上只有二、三百名弟子在修煉，顯得空曠無比。這些弟子當中，基本是所有人都是背背長劍，或獨自練劍；或雙人對練；或三五成群；或數十人圍坐。

“峨嵋是劍派，我怎么看到有些人并沒有劍??？”

“那是高階的師兄，或者長老，他們早已做到靈劍與元神合一，不需要再隨身攜帶啦。”

面對這不知道是被第幾次鄙視的眼神，程太白直接選擇了無視，不懂也不問，坦然地向前走去。

突然，程太白只覺得渾身一輕，便被人抓著腰帶給提了起來，同時，耳邊又傳來三長老的聲音：“隨我來?！?

這次，程太白周身被靈氣包裹，并沒有剛上金頂峰時的眩暈心悸感覺。

三長老帶著程太白直接飛過長眉祖師神像，飛過雄偉大殿，來到后面山中的一個小院，才將它放下，先進入正堂，然后在墻壁上推開一座密室的門，指著地上的一個蒲團：“坐下吧?！?

三長老走到對面同樣盤膝坐下。

“太白，你是老朽活過四千多年來，僅見的、蘊含如此多正氣之人?！?

看著充滿疑惑的程太白，三長老開口解釋。

“本想將你招入峨嵋，通過修煉，來激發你體內蘊含的正氣。時不待我??！來不及了，唉！”

“三長老放心，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先在這里修煉，即使晚幾年再去上京趕考，也不晚?！?

三長老擺擺手，嘆息道：

“跟你無關。晚啦，唉！太晚啦，我要是在早幾年就能發現你就好啦。”

程太白不明就里，只能無語的看看對面的老者在那垂頭惋惜。

“不說那么多了，我要幫你打通全身經脈，讓你現在馬上就可以修行，但這也是拔苗助長的無奈法子，會讓你根基不穩，很難修行到更高境界，所以，日后你要勤加修煉，盡早些激發出你體內的正氣，才能彌補根基不穩帶來的影響。”

什么境界，什么經脈，說得程太白云里霧里一頭黑線。

“長老，你說的是……，不用這么著急吧？我也不急著離開?！?

“沒時間了，魔界大軍馬上攻到。它們要滅峨嵋、滅蜀山、滅盡天下正道。這場大戰打下來，還不知幾人能活呢？我要為天下正道留下根、留下火種?！?

“別說話，靜氣凝神，會有些癢、痛，你要忍住。”

三長老食指中指并攏，點在程太白肚臍下三寸位置。程太白只覺得一股熱氣從對方的指尖傳來，進入他體內，原本空蕩平坦的小腹處，突然火熱起來，并且還在逐漸擴大。

“記住，這是丹田，是修煉者的根本所在，也是儲存靈氣的地方?！?

越來越多的靈氣，從三長老的指尖渡入丹田，程太白從開始的熱到滿，然后再到漲，甚至是漲得疼，再然后就只剩下疼了。他覺得自己的肚皮已經承受不住了，隨時都可能被三長老的靈氣給撐爆。就在他忍無可忍之時，一絲靈氣被三長老控制著，從丹田內鉆出，開始向他的全身游走。

“這是行功路線，你要認真記好所有經脈，不能有絲毫差錯?！?

靈氣剛在經脈中游走時，程太白只覺得渾身有些癢癢的，卻又說不出來的舒服。隨著三長老控制越來越多的靈氣，進入到他的經脈之中，剛才在丹田中的體驗再次來到，這回是全身，一種痛到骨子里的疼，讓他的冷汗如同泉水般，從全身毛孔中向外流淌。

“好啦?！?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三天三夜，程太白仿佛在地獄中游蕩了一次，癱軟地躺在地上，士子袍已經濕透了，但三長老仍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我已為你洗經伐髓，打通全身經脈，你以后只要按此功法行功，便可吸收天地靈氣增長修為?，F在，我將峨嵋最頂級的功法和劍訣傳授于你，以后如遇到正義之士，你可將功法傳授，讓正氣延續?！?

三長老說完又將食指點在程太白眉心，大量信息轟然進入他的大腦，撐得頭痛欲裂，這是與身體完全不同的痛，也讓他順其自然的暈了過去。

待到程太白轉醒過來，三長老笑瞇瞇的看著他：“你還不錯，竟然能承受住老夫百分之一的靈氣。起來吧，你該走了?！?

走出密室，三長老再次帶程太白回到廣場，降落在大殿前。殿前已經有三十五位，長相各異的老者在等待著，看到他們到來，為首的老者投來詢問的目光，三長老點點頭。

“太白啊，這是我峨嵋劍派三十五位長老，加上老夫共三十六人。自從當年長眉老祖飛升之后，一直是我們共同處理峨嵋山的大小事務?！?

程太白忙上門躬身施禮：“小生程太白見過諸位長老！”

為首老者微微頷首，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轉頭面向廣場。

“峨嵋派所有弟子聽令：此次魔界大舉入侵，欲滅我峨眉、踏平蜀山、屠戮世上生靈，我等應誓死守衛，斬盡一切入侵之魔！浩然天地，正氣長存！”

“尊長老諭，浩然天地，正氣長存！”

“浩然天地，正氣長存！”

“……”

廣場上響起眾弟子洪亮而又激昂的聲音，程太白隨聲轉身看去，約有上千弟子正整齊排列，竟然還有幾只老虎、野狼……，同樣口出人言，隨眾弟子共同吶喊著。

程太白看向三長老，三長老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并未解釋，只是抬起手指向遠處天空。天空極遠處，一團臉盆大小的黑影，正緩慢的向峨嵋這邊飄來。

“那是？”

“魔界的魔族大軍。它們不急于進軍，就是想吸引天下群山的正道，前來救援?！?

“為保存我正道的有生力量，赤虺，你帶領地階修為之下的弟子們速速離山，下山后分散隱匿修行?！?

“不！大長老，我已化蛟，我的戰力即使是在地階師兄中，也少有敵手，我要和眾位師兄一道護衛峨嵋，與峨嵋共存亡?！?

為首老者話音再次傳出時，就見廣場上一條紅色蛟龍越眾而出，懸于半空。蛟龍長三丈，頭生雙角，渾身布滿了紅色的鱗片，且有淡淡的雷光環繞。

同時又有數百個聲音響起：“我等雖修為低微，也愿誓死保衛峨嵋，捍衛蜀山！”

看著這些悍不畏死的子弟，大長老安慰道：“你們不是修為低，只是修煉時間尚短，我們這些老家伙們在你們這個年齡的時候，可能還趕不上你們呢。你們還需要時間，需要磨礪。如果這次我峨眉被毀，將來還需要你們來光復峨嵋，匡扶正義?！?

“赤虺，你是上古神獸血脈，你修煉還不到五百年，就已能化蛟，將來還要化龍、飛升，成就不可限量。另外，你這些師弟們現在還需要你照顧，不可意氣用事?！?

紅色蛟龍懸浮在半空，尤其聽到最后一句，更是默默垂下頭。

“好啦，你們都不要多說了，時間緊迫，你們馬上離開。還有，帶上他。”

大長老回頭指向程太白，然后右手一揮，程太白突然被一陣風吹起，連同那一百多名弟子旋轉著向山門外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