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黃忠嗣在引路騎兵的帶領下，抵達了南詔大營轅門。

段全葛竟已率數名親衛親自在營門處等候。

見唐軍果真只派了一人來，段全葛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迅速斂去，堆起滿面笑容迎上前來。

黃忠嗣翻身下馬，動作干凈利落。

兩人相距數步，目光在空中交匯，無聲地審視著對方。

段全葛身披將甲，雖盡力維持笑容，眉宇間卻難掩久經沙場的陰鷙與疲憊。

黃忠嗣的年輕出乎他的意料——此人眉宇間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銳利，讓他心頭微微一凜。

“尊下便是唐軍使者？”段全葛率先開口，聲音洪亮卻帶著試探，“敢問尊姓大名？在唐廷官居何職？”他需要知道對方的份量。

黃忠嗣嘴角噙著一抹淡然的笑意，拱手回禮，聲音清晰而平靜：“在下黃忠嗣，現為安戎軍右廂都尉。奉鮮于大帥鈞令，全權負責接收貴軍投降事宜。”

“接收投降？！”

四個字如同驚雷，在轅門口炸響！段全葛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繼而轉為鐵青。

他原以為黃忠嗣只是鮮于仲通頗為倚重的心腹將領，卻沒料到來人竟如此年輕！

更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對方一開口，竟將雙方原先說好的“合作”，直接定性為赤裸裸的“投降”！

這與他預想的平等談判姿態，天差地別！

一股被輕視、被羞辱的怒火直沖頂門，段全葛胸口劇烈起伏，幾乎要按捺不住。

他強壓下翻騰的殺意，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壓抑的慍怒：“黃都尉怕是弄錯了！本將與鮮于大帥所議，乃是共襄大事之合作，何來投降一說？”

黃忠嗣臉上的笑意絲毫未減，反而加深了幾分，眼神卻越發冷冽：“段大軍將，黃某并未弄錯。大帥之令，便是‘接收貴軍投降’。若大軍將對此有異議……”

他話音微頓，目光掃過段全葛鐵青的臉，隨即干脆利落地轉身，作勢便要翻身上馬：“那黃某就此告辭，回稟大帥便是?！?

“且慢！”

眼看黃忠嗣真要離開，段全葛心頭一緊，顧不得方才的憤怒，急聲喝止。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終于再次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三分。

“黃都尉遠道而來，何必急著走？”

段全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些，“營中已備薄茶，還請都尉入內稍坐，你我……慢慢詳談？”

最后的“詳談”二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黃忠嗣聞言，朗聲一笑，笑聲在肅殺的轅門前顯得格外突兀，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輕松：“哈哈哈！既然段大軍將盛情相邀，那黃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不再看段全葛難看的臉色，整了整衣甲，昂首闊步，率先向營內走去。

不一會，黃忠嗣便被引至一處戒備森嚴的中軍大帳。

帳內氣氛凝重，段全葛端坐主位，左右分列著十幾名南詔將領，個個甲胄在身，手按刀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齊刷刷釘在黃忠嗣身上，意圖以威勢壓人。

黃忠嗣步履沉穩地踏入，目光平靜地掃過這滿帳的敵意，嘴角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冷嘲。

想玩心理壓迫？

跟我玩這個？你們有這實力么？

帳中已設下幾案，擺著些不知名的肉食與酒水。

黃忠嗣被引至最靠近段全葛的一張案前落座，卻并未理會段全葛，反而饒有興致地拔出腰間的精鋼匕首，寒光一閃，開始慢條斯理地切割案上那塊黑乎乎的肉塊。

刀鋒劃過焦黑的表面，發出細微的“嗤嗤”聲，他垂著眼簾，專注得仿佛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寶。

段全葛面色一沉，率先開口，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黃都尉……”

黃忠嗣恍若未聞，匕尖依舊在那肉塊上探尋，那旁若無人的姿態瞬間點燃了帳中諸將的怒火。

“呯！”一名性情暴烈的南詔將領猛地拍案而起，手指黃忠嗣，聲如炸雷：“大膽狂徒！我家大帥喚你，安敢如此無禮？！”

“放肆！”

“拿下此獠！”

怒斥聲此起彼伏，帳內氣氛驟然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段全葛并未阻止，只是臉色鐵青地盯著黃忠嗣，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黃忠嗣這才緩緩抬起頭，仿佛被驚擾般，一臉茫然地環顧四周：“嗯？諸位何事如此喧嘩？”

他看向那名最先發作的將領，語氣無辜，“可是在下……有何不妥？”

那將領氣得面皮紫漲：“我家大帥方才喚你！你竟充耳不聞，視若無睹，是何道理？！”

黃忠嗣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起身，對著段全葛抱拳一禮，姿態倒是無可挑剔，只是眼底深處毫無波瀾：“哎呀，大軍將恕罪！末將見此肉食色澤特異，前所未見，一時好奇，想剖開細觀其紋理，竟沉浸其中，失禮失禮！實非有意怠慢，還望大軍將海涵。”

段全葛深吸一口氣，強壓怒意，聲音從牙縫里擠出：“此乃豚肉，尋常之物。黃都尉不必再看了！”

他懶得再繞彎子，單刀直入，“都尉先前稱是來‘接受投降’，究竟何意？

我部與貴軍早有通信，所議乃是‘結盟’共伐太和城逆賊，何來‘投降’之說？”

黃忠嗣聞言，臉上綻開一個近乎輕慢的笑容，重新坐下：“大軍將此言差矣。我大唐結盟，對象皆是邦國重器，且需實力相當。南詔嘛……”

他輕輕搖頭，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評判，“顯非此列。況且，大軍將如今……又能代表得了南詔么？”

他目光掃過帳中諸將，“爾等不過是依附于段將軍麾下的孤軍，走投無路罷了。既非一國，又非朝廷敕封，何談‘結盟’？唯有‘納降’一途可循?！?

“狂悖！”

“欺人太甚！”

“跟他拼了！”

這番赤裸裸的羞辱如同沸油潑入火堆，瞬間引爆了所有南詔將領的怒火，帳內一片刀劍出鞘之聲，殺意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