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倏忽而過。

嶲州援軍如期抵達瀘水渡口。

黃忠嗣與秦琮商議后，留下兩百嶲州兵加強渡口防御，其余人馬悉數(shù)移駐盤蛇隘，嚴陣以待。

恰在此時，潛入南詔的斥候風塵仆仆地趕回，帶來了確切消息：弄棟城方向，一支約三千人的南詔兵馬正拔營啟程，目標直指盤蛇隘，估摸還有七日行程。

“三千人？”秦琮濃眉一擰，拳頭不自覺地攥緊。

黃忠嗣倒是神色如常，指尖輕輕敲擊著粗糙的桌面：“情理之中。段全葛丟了世子，總得做做樣子。”

他嘴角微揚，帶著一絲篤定，“不過，投鼠忌器，鳳迦異還在我們手里。這三千人，未必真敢強攻。何況……”

他抬眼，目光仿佛穿透營帳，望向成都方向，“鮮于大帥此刻，怕是離嶲州城不遠了。”

他略作沉吟，除卻嚴令斥候繼續(xù)刺探、盯緊南詔軍動向，并未急于部署。

然而，一個念頭已在心中成型。

他旋即召來其他三位兄弟。

帳內(nèi)，燈苗跳躍。

黃忠嗣將輿圖在桌案上鋪開，手指精確地點向連接弄棟城與盤蛇隘的蜿蜒路徑——沿途山高林密，溝壑縱橫，幾處險要之地被炭筆重重圈出。

“斥候的消息，大伙兒都清楚了。”

黃忠嗣目光掃過眾人，帶著考校的意味，臉上卻掛著輕松的笑意，“這半年來，咱們可不只是練筋骨、認字兒，兵書戰(zhàn)策也學了不少。

正好，考考諸位——若由你們選，這一路險要，何處最宜設伏，給那三千南詔狗來個迎頭痛擊？”

他指尖在輿圖上緩緩移動，最終懸停。

黃峒性子最急，第一個搶答：“這還用想？二哥！”

他指著圖上一處標注為“怪石嶺”的狹窄山道，眼中閃著興奮的光，“非此地莫屬！兩側(cè)山崖陡峭，怪石嶙峋！

咱們只需搶占高處，等他們大隊人馬鉆進這‘口袋’過半，咱就推下滾木礌石！保管叫他們首尾不能相顧，哭爹喊娘！”

“嗯！”秦琮拍手擊掌，“老四說得在理！這地方，天生就是打埋伏的窩子！我也看中這兒！”

爨弘盛聞言，卻微微搖頭，沉吟道：“四弟所言地點確是險要，但……”

他指向怪石嶺兩側(cè)山崖，“此等地利，大軍行進豈能不加提防？斥候必會提前登山探查。

我等若提前設伏，極易暴露蹤跡，反陷自身于險境。”

他手指挪動，點向輿圖上一條蜿蜒的河流標記——“響水河”，“依我之見，不如在此處。

待其渡河之時，半渡而擊！河水阻隔，彼時陣型散亂，正是我們?nèi)f箭齊發(fā)、予敵重創(chuàng)的良機！”

黃忠嗣聽罷，依舊笑而不語，目光轉(zhuǎn)向一直沉默的阿木：“老五，你呢？有何高見？”

阿木沉靜的目光在輿圖上緩緩移動，最終落在一片廣袤的、標注為密林的區(qū)域。

他伸出手指，堅定地點在上面：“這里。密林。”

“密林？”黃峒愕然，隨即嚷道，“老五，你沒弄錯吧？那片林子是大，可咱攏共就兩百來號人！

三千對兩百，就算是埋伏，正面硬碰也討不到好果子吃啊！”

秦琮也皺起眉頭，甕聲附和：“老四說得對。林子是好藏人，可要啃下三千人，咱這點牙口怕是不夠。”

爨弘盛則若有所思，盯著那片密林，沒有立刻反駁。

阿木迎著幾位兄長疑惑的目光，平靜地解釋道：“大哥，四哥，我明白你們的顧慮。

兵力懸殊，無論選怪石嶺落石，還是響水河半渡，縱然地利占優(yōu)，也難求全勝。正面硬撼三千之眾，絕非上策。”

他頓了頓，“咱們這二百人，不是用來硬碰的陣前兵，而是刺進敵人心窩的奇兵！關鍵在于‘藏’和‘咬’。”

他手指再次重重點在那片密林上：“此地縱深廣闊，林木繁茂，極利潛行隱匿。

我們無需在固定地點‘等’他們?nèi)敕窍瘾C人一樣，提前楔入這片林子深處，把自己‘藏’起來。

待南詔大軍經(jīng)過，我們便可如影隨形，綴在其后，像附骨之疽！哪處薄弱，何時懈怠，何處是他們的‘七寸’？

我們藏身暗處，看得分明！只要瞅準時機，便可猛地撲出，狠狠咬上一口，撕下一塊肉，打完便遁入密林，讓他們有力無處使！

如此反復襲擾，足以亂其軍心，疲其筋骨，讓他們寢食難安，步步驚心！”

帳內(nèi)一時寂靜。

黃忠嗣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掩飾的驚喜光芒！

他嘴角的笑意擴大，大笑出聲。

真沒想到，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的老五，其想法竟與他不謀而合，且闡釋得如此清晰透徹！

這份對奇兵本質(zhì)的理解，對“藏”與“動”的把握，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猛地一拍阿木的肩膀，贊許之情溢于言表：“好！老五！說得好！深得我心！”

目光掃過其他兄弟，帶著一絲激賞，“奇兵之用，正在于此！非為堂堂之陣，而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片密林，就是咱們獵殺三千南詔大軍的——最佳獵場！”

其他三人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fā)出強烈的光彩。

“好主意！”秦琮猛地一拍大腿，“老五！你小子平時悶葫蘆一個，關鍵時候這腦瓜子轉(zhuǎn)得比誰都快！

這主意絕了！鉆進林子當山魈魈，讓那三千南詔狗找不著北，咱想啃哪兒啃哪兒，想啥時候啃就啥時候啃！

哈哈哈，比你二哥還他娘的陰險！”。

黃忠嗣翻了個白眼，這罵誰呢？

黃峒更是興奮地繞著阿木直轉(zhuǎn)圈，嘖嘖稱奇：“老五！行啊！深藏不露啊！

我就說嘛，當初在渡口宰那幾個暗哨，你那手法，快得老子眼睛都跟不上！

現(xiàn)在看，你這腦子也跟刀子似的，又快又利！

這鉆進林子打刀子的主意，正對你的路子！好！太好了！

到時候我跟你一塊兒鉆，保管殺得他們哭爹喊娘！”

他興奮地摩拳擦掌，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密林里的獵殺場景。

爨弘盛捻著頜下短須，沉穩(wěn)的臉上也露出由衷的贊許和一絲驚訝。

阿木被夸得有些局促，只是靦腆地撓了撓頭。

這副模樣，與他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的冷酷形象判若兩人，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善意的笑聲。

嬉笑過后，黃忠嗣斂容正色道：“既如此，明日辰時，準時開拔。”

他略一沉吟，轉(zhuǎn)向秦琮：“至于渡口與盤蛇隘的防務...嶲州那邊帶兵來援的都尉...叫什么來著？”

秦琮立刻接道：“你說孫平心？”

“對，正是他。”黃忠嗣頷首，“讓他從嶲州軍里派個得力校尉駐守渡口即可。盤蛇隘這邊大局，就請孫都尉親自坐鎮(zhèn)主持。”

“明白！”秦琮干脆利落地應承下來，“我稍后便去找他安排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