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兩三里山路，在疲憊、傷痛和高度警惕的狀態(tài)下走得異常緩慢沉重。
黃忠嗣走在最前方，作為斥候隊正，他不僅要尋路，更要時刻豎起耳朵，眼觀六路，捕捉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停！”黃忠嗣突然低喝，同時右手握拳高舉，示意隊伍停下。
他緊貼著一塊巨大的風化巖石，銳利的目光投向側前方一處不起眼的陡坡下方。
茂密的藤蔓和傾倒的枯樹幾乎完全遮蔽了視線，但透過縫隙，他似乎瞥見了一點深沉的黑暗。
他無聲地回頭，對緊跟在身后的黃峒和阿木做了幾個手勢——警戒、探查。
阿木點點頭，這個瘦小精悍的嶺南藤甲兵動作輕盈如猿猱，悄無聲息地滑下陡坡，消失在藤蔓之后。
片刻之后，藤蔓被輕輕撥開，阿木探出頭，臉上帶著一絲喜色，朝上面用力點了點頭。
......
“校尉！”
黃忠嗣壓低聲音，向后面跟上來的秦琮匯報，“發(fā)現一個巖洞，入口隱蔽，里面空間不小，似乎很深。”
秦琮聞言，大步上前，撥開藤蔓向下望去。
借著最后一點天光，能看到一個半人高的天然石穴入口，里面黑黢黢的，但確實顯得頗為寬敞。
他滿意地點點頭：“好地方！天快黑了，林子里點不得火，這洞正好藏身。忠嗣，干得好！”
隊伍小心翼翼地魚貫滑入洞口。
“今夜在此休整！”
秦琮的聲音在洞壁間回蕩，“范辛，安排人手警戒洞口。
爨弘盛，看看洞內有無可用之物，再檢視一遍弟兄們的傷。
其他人，抓緊進食，恢復體力！”
眾人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稍懈，窸窸窣窣地各自行動。
干硬得硌牙的餅子被小心翼翼地掰開，就著水囊里渾濁的溪水艱難下咽。
爨弘盛拿著剩下的草藥，借著洞口透入的最后一絲微光，給幾個傷兵重新處理傷口。
黃忠嗣默默啃著分到的干糧，后背的鞭傷在爨弘盛的草藥作用下，舒服了不少。
吃飽喝足后！
他走到秦琮身邊，抱拳道：“校尉，卑職體力尚可，愿值頭一班崗哨。”
秦琮聞言抬頭，那雙虎目在昏暗的光線下審視著黃忠嗣略顯蒼白的臉。
點了點頭：“好！你既有此心，便由你安排。”
洞口外，黃峒正警惕地伏在一塊巖石后，緊盯著前方黑黢黢的密林。
黃忠嗣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位置，黃峒點點頭，繼續(xù)專注前方。
黃忠嗣很快選定了目標——一棵緊鄰洞口、枝繁葉茂的巨大古榕樹。
它虬結的枝干如同巨蟒般盤旋而上，茂密的樹冠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隱蔽觀察點。
他深吸一口氣，忍著背傷牽扯的微痛，手腳并用，靈活地攀上了樹冠深處，尋了一處粗壯穩(wěn)固的枝丫坐下，將自己完美地隱藏在濃密的枝葉之后。
下方，巖洞入口處只剩黃峒模糊的身影，還有洞內隱約透出的一星半點篝火微光。
周圍徹底陷入了黑暗，只有夜蟲的低鳴、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不知名野獸的偶爾嗥叫。
身體的高度警覺并未放松，但大腦終于獲得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當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白日里那巨大的荒謬感和強烈的信息沖擊才如潮水般洶涌而至。
“穿越……我竟然真的穿越了？”
黃忠嗣靠在冰涼的樹干上，感受著粗糙樹皮的觸感，這一切都無比真實，卻又荒謬絕倫。
......
他的思緒猛地被拉回到中午陽光刺目的午后——敦煌莫高窟。
他，一個歷史學博士，雖然不是純粹的考古專業(yè)，但對絲綢之路、
特別是唐代西域歷史有著深入的研究，因此被臨時邀請參與一個關于中古時期佛教壁畫與西北民族交流的聯合考察項目。
他跟著考古人員進入的是一個編號靠后、相對冷僻的洞窟。
本來還好好的，結果就是因為看到了一副壁畫，他忍不住摸了摸。
再然后，就是冰冷刺骨的河水無情灌入口鼻的窒息感，以及那龐大到幾乎撕裂靈魂的、屬于另一個“黃忠嗣”的記憶洪流！
只能說，天意弄人，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得去。
就在黃忠嗣胡思亂想之際，他耳朵猛地一豎！
細微的腳步聲與枯枝敗葉被碾碎的“嚓嚓”聲，正由遠及近！
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提到了嗓子眼。
黃忠嗣立刻屏住呼吸，身體緊緊貼在粗糙的樹干上，像一塊融入陰影的石頭。
他微微側頭，借著林間稀疏的月光向下望去。
只見下方不遠處，影影綽綽出現了一群身影！
他們身著皮甲，動作謹慎而迅捷，如同在黑暗中潛行的狼群。
他們在他藏身的大樹不遠處停下，聚攏在一起，發(fā)出壓抑而急促的低聲交談，嘰里呱啦講著南詔語。
其中一人抬起手，指向的方向——赫然就是巖洞入口所在！
黃忠嗣心中一沉。
南詔追兵！
那指向洞口的手勢就是無聲的命令。
三十幾個南詔兵立刻無聲地散開，分成幾股，如同鬼魅般，向著洞口的方向潛行包抄過去。
他們的動作輕捷得驚人，若非黃忠嗣居高臨下且早有警覺，幾乎難以發(fā)現。
黃忠嗣深吸一口氣，反手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上硬弓冰冷的弓弦，臂膀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
他瞄準距離他最近南詔兵的后心！
“咻——！”
弓弦震顫的低鳴在林間驟然響起，伴隨著箭矢撕裂空氣的尖銳呼嘯！
“噗嗤！”
利箭精準地洞穿了目標的后背皮甲，巨大的沖力帶著那南詔兵向前踉蹌?chuàng)涞梗?
沉重的身體砸在地上，壓斷枯枝，壓碎落葉，發(fā)出一陣沉悶而清晰的“沙沙”響聲！
這聲音在死寂的夜里無異于驚雷！
“誰？！”洞口負責明哨警戒的黃峒幾乎是立刻驚覺，厲聲喝問，聲音在寂靜中格外響亮。
他下意識地以為是黃忠嗣弄出的動靜：“黃隊正？”
樹上的黃忠嗣沒有回應，他再次閃電般抽箭、搭弦！
“敵襲——！！！”
黃峒當機立斷，立刻大吼出聲。
“鏘啷！嘩啦！砰！”
洞內立刻爆發(fā)出巨大的金屬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