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繞了好幾圈、歌聲震天撼地的隊伍剛回到安戎軍右廂營地，汗還沒擦干，營門口就傳來了馬蹄聲和人聲。

只見四五名身著不同軍府號衣的都尉、校尉，帶著親兵，頂著午后依舊有些燥熱的日頭，聯袂策馬而來。

他們眼神緊緊鎖定在營地中央那兩百多號雖汗流浹背卻精神頭十足、仍在興奮議論著剛才巡游的新兵身上。

秦琮見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立馬上前，聲如洪鐘地招呼道：“喲！稀客稀客！幾位上官頂著大日頭怎么跑我這窮營盤來了？快請！老四，搬幾張凳子來，再弄點水！”

黃峒應了一聲，麻利地從旁邊的營帳里拖出幾張馬扎和木凳，又提來一桶涼水和幾個粗陶碗。

幾位軍官互相看了看，有些尷尬地坐下，接過水碗猛灌了幾口。

他們在遠處觀望時就聽到了震天的歌聲，也打探到了“名師”、“大家”的傳聞。

心里明鏡似的——這秦大傻和他手下那個鬼精的黃旅帥，這是要借機敲竹杠了！

“秦都尉，”鎮夷軍的一位姓馬的都尉放下水碗，抹了把嘴，“你營里這新鼓搗出來的歌，動靜可真不小啊。

弟兄們聽著帶勁兒，都好奇得緊，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筆？”

他目光掃過秦琮，最終落在了旁邊正用濕布擦拭手上灰塵的黃忠嗣身上。

秦琮哈哈一笑：“哎呀，馬都尉這話問著了！這事兒啊，我可做不了主。歌是好歌，詞兒更是絕妙！不過嘛，這來路嘛……”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猛地一拍大腿，“嘿！是我這二弟黃旅帥的功勞！是他的人脈廣，路子野！

我老秦就是個粗人，只管帶著兄弟們吼，這買賣上的事兒，我是一竅不通！老二，來來來，跟幾位上官好好說道說道！”

秦琮直接把皮球精準地踢給了黃忠嗣，自己則又端起一碗涼水，咕咚咕咚喝起來，還滿足地“哈”了一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黃忠嗣心中暗笑，面上卻是一派恭敬，對著幾位軍官抱拳行禮：“諸位上官容稟。這曲子，喚作《橫刀向蕃酋頭上砍去》，確系卑職偶得之機緣。

前些時日，卑職為尋招兵之地，在成都城外山林間偶遇一位云游至此的隱世高人。

此老丈須發皆白，然精神矍鑠，氣度出塵，言談間對音律、軍陣之道見解精深，遠超俗流?！?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幾分敬仰與神秘：“他觀我安戎軍將士雖為新募，然眉宇間隱有殺伐之氣，又聞我等乃南征東歸之卒，便言與我等有緣。

慨然提筆，耗費心神，專門為我安戎軍譜就此曲填就此詞。

言道此曲可聚軍心、壯膽魄、礪鋒芒！卑職得此厚贈，感激涕零，然后飄然而去，只留下這心血之作。”

牙兵營的一位姓劉的校尉性子最急，聽著黃忠嗣這文縐縐的話。

心頭火起，猛地一拍凳子扶手，沒好氣地打斷道：“行了行了！黃旅帥！你這彎子繞得老子腦仁疼！

痛快點，就說想要啥？開個價！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

黃忠嗣等的就是這句話。

對著劉校尉拱拱手：“劉校尉爽快！既是諸位上官誠心所求，卑職便斗膽代那位高人開個價碼。

此等專為提振軍魂所作之曲，需耗費大師無數心神，凝聚天地之……”

“直說價錢！”另一位都尉也不耐煩地催促，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黃忠嗣笑容不變，迎著幾位軍官灼灼的目光，緩慢地吐出價碼：“兩百套精鐵打造的新甲，要全新的！

外加兩百張柘木弩身、鋼弦的擘張硬弩，箭矢配齊！”

“什么？！”

“兩百套精甲？兩百張弩？！”

“黃忠嗣！你他娘怎么不去搶？！”

話音剛落，如同滾油里潑進了冷水，幾位軍官瞬間炸了鍋！

除了秦琮只是疑惑的看了一眼黃忠嗣外，其余人全都霍然站起，個個怒目圓睜，指著黃忠嗣的鼻子喝罵起來，午后的燥熱仿佛被這股怒氣點燃。

鎮夷軍的馬都尉氣得胡子直抖：“黃旅帥！你莫不是被日頭曬昏了頭？兩百套新甲值多少貫錢你知道嗎？

都夠裝備老子半個營了！還有那兩百張硬弩？你當柘木弩身是林子里的柴火，一砍一大捆？！”

牙兵營的劉校尉更是破口大罵，唾沫星子在陽光下四濺：“狗日的！老子看你就是趁火打劫！

一首破曲子，值這個價？老子營里兄弟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信不信！”

面對群情激憤和明晃晃日頭下的灼熱逼視，黃忠嗣卻依舊氣定神閑，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反應。

他等眾人的怒罵聲稍歇，才不慌不忙地開口：“諸位上官，既然覺得不合適，那就算了。

畢竟生意買賣也不可強求?？上О?，這曲子那高人頂多只能做一首了?！?

眾人聞言，皆是氣息一窒。

專屬的軍歌……

牙兵營的劉都尉心念電轉，這條件……咬咬牙，其實并非拿不出來。

但……他目光飛快地掃過身旁鎮夷軍的馬都尉，心中冷笑一聲，猛地拍案而起，怒喝道：

“好大的胃口！黃旅帥，你這哪里是賣曲子，分明是扒皮抽筋！馬都尉，咱們走！什么勞什子的軍歌，老子不要也罷！”

他作勢欲走，目光卻死死釘在馬都尉臉上，等著他跟隨。

然而，馬都尉并未起身。

他粗糙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摩挲著下巴上的硬胡茬，喉間“嗬嗬”低笑了兩聲，悠悠道：“劉都尉高風亮節，佩服。既然你劉營看不上眼……那馬某倒是可以坐下來，跟黃旅帥……好好談談?！?

“你……？！”劉都尉身形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瞪著馬都尉，眼珠子幾乎要凸出來。

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咆哮：不是，馬老哥？你他娘的骨氣呢？那可是兩百套精甲硬弩！兩百套！不是兩百貫銅錢，更不是兩百根燒火棍啊！

馬都尉卻像是沒接收到他的驚愕，眼神坦然地迎著黃忠嗣，擺出了一副“我很有誠意”的姿態。

劉都尉只覺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臉皮漲得通紅。

他剛才那番作態本想帶著馬都尉一起走，然后自己偷偷回來再砍砍價，誰知對方竟居然不上套？這還了得！

“好！好得很！”劉都尉怒極反笑，猛地轉身，指著黃忠嗣：“黃旅帥！你的條件，我牙兵營應了！兩百套甲弩，照付！”

“劉都尉！”馬都尉臉色驟變，霍然起身，聲音陡然拔高，“方才你可是口口聲聲說不要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劉都尉梗著脖子，毫不退讓：“老子現在想要了，不行么？！價高者得，天經地義！”

“好！好個價高者得！”馬都尉也是血性上頭，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刀：“我鎮夷軍出兩百零五套！黃旅帥，你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黃忠嗣身上。

他卻像置身風暴中心的一塊礁石，依舊不動聲色，只是微微偏過頭，目光平靜地投向劉都尉，似乎在無聲地詢問：劉都尉，該你了？

這無聲的壓力比任何催促都有效。

劉都尉眼角肌肉狠狠一抽，徹底豁出去了，嘶聲道：“兩百一十套！”

“兩百一十五！”馬都尉寸步不讓，緊隨其后。

“兩百二十！”

“兩百二十五！”

……

兩位手握重兵的都尉，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如同市井商販般，為了一首軍歌的歸屬，臉紅脖子粗地當場競價起來！

那不斷攀升的數字，讓秦琮的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