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微亮，秦琮便如昨日所言，風風火火地出門去為黃忠嗣尋找排練場地。
黃忠嗣也沒閑著。
他揣好那塊沉甸甸的腰牌，目標明確——劍南道三大留守軍營：節度使牙兵營、安戎軍成都留守營、鎮夷軍西川行營。
穿梭在略顯空曠的營區，黃忠嗣的心情卻并不輕松。
正如他所料，真正的精銳早已隨大軍折戟南詔，如今留守的，多是些未及征召的老弱，或是傷愈后無法再戰、留下做些雜役的兵卒，還有些是地方團練臨時充數的面孔。
要在這些人里找出氣質、身形能與范辛、黎青、李順等人神似的，簡直是大海撈針。
“演范都頭？范頭那氣勢……嘖，難啊。”
黃忠嗣看著眼前一個畏畏縮縮的老兵，暗自搖頭。
找演李順的就更難了，那種決絕赴死前的復雜眼神，不是隨便誰都能模仿的。
他耐著性子，一個營盤一個營盤地篩，主要看面相輪廓和大致體型，至于氣質神態……只能寄希望于排練時慢慢引導了。
兩個多時辰過去，腿都快跑斷了，總算勉強湊齊了扮演范辛、黎青、李順、趙老蔫等幾位犧牲袍澤的“演員”，一共也就六七人。
看著他們眼中對新任黃旅帥的敬畏多于對“演戲”的理解，黃忠嗣也只能暗自嘆息：聊勝于無吧。
至于扮演南詔兵的群演，要求相對低些。
黃忠嗣在牙兵營和鎮夷軍營點了三十來個看著還算精壯、眼神里帶點兇悍氣的士兵。
這些人大致明白了自己的任務——穿上南詔繳獲的破爛皮甲，扮演被砍殺的“敵人”。
當他帶著這三十幾號人回到小院時，秦琮已經回來了，正叉著腰站在院中，一臉“看老子多能干”的豪邁。
“忠嗣！場地妥了！就在節度使府的后院！”
秦琮聲音洪亮，拍著胸脯，“地方寬敞，僻靜，絕對沒人敢打擾！鮮于大帥親自點的頭！”
黃忠嗣聞言，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節度使府的后院！
這地點簡直完美，既彰顯了鮮于仲通對此事的重視，也確保了排練的絕對保密性和便捷性。
他立刻抱拳：“校尉辦事雷厲風行，卑職佩服！”
“少拍馬屁！”秦琮笑罵一句，隨即看到黃忠嗣身后那群略顯拘謹、高矮胖瘦不一的“演員”們，眉頭也忍不住皺了一下，“就……這些？”
“校尉明鑒，”黃忠嗣無奈道，“三大營留守精銳幾無，能找到這些大致形似的兄弟，已是萬幸。剩下的，就靠排練時雕琢了。”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至于扮演南詔兵的那些，兇悍有余，靈性不足……只能當樁子用了。”
秦琮自然明白其中難處，大手一揮：“行！有總比沒有強！事不宜遲，帶上他們，跟我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在秦琮的帶領下，穿過戒備森嚴的節度使府重重門戶，來到一處頗為寬敞的后院。
這里原本可能是校場的一部分，地面平整，四周有圍墻，角落里還堆放著一些閑置的兵器架和雜物，確實是個理想的排練場所。
空氣中還彌漫著一絲淡淡的肅殺之氣。
黃忠嗣立刻開始分工。
他將扮演犧牲袍澤的那六七個人叫到一邊，先讓他們互相認識，然后開始講解各自角色的“戲份”和犧牲時的場景、情緒。
奈何這些人大多木訥，理解力有限，眼神里只有茫然和奉命行事的緊張。
“旅帥，這……這‘悲痛’咋演？”
一個被安排演黎青開膛破肚場景的士兵搓著手，一臉為難，“俺就躺地上不動彈就行了吧？”
“還有這‘李順’，自己抹脖子前要說啥？俺記不住詞啊……”另一個演李順的更是愁眉苦臉。
“詞記不住沒關系，重點在情緒！尤其是李順自刎這場戲！”
黃忠嗣眼神銳利地掃過眾人，“哭！要哭出來！要讓人感受到那份絕望、不舍和決絕！眼淚就是最好的語言！”
眾人面面相覷，哭？
當著這么多兄弟的面？還是演出來的？
這比讓他們上陣殺敵還難！
黃忠嗣早有預料，嘴角勾起一絲“陰險”的弧度，轉頭對黃峒低聲道：“去，找廚房管事，就說旅帥排戲急需，弄些上好的新蒜來，越多越好！要帶汁水飽滿的！”
黃峒聞言立刻領命而去。
趁著這個空檔，黃忠嗣開始安排南詔兵群演的站位和“死法”。
這個倒是相對簡單，畢竟都是些簡單的沖殺、中箭、倒地動作，那些被選中的士兵雖然覺得“演死人”有點晦氣，但命令就是命令，而且旅帥說了，演好了有賞，倒也配合。
很快，一籃帶著泥土氣息、飽滿圓潤的新蒜被抬了過來，蒜味撲鼻。
黃忠嗣拿起一頭蒜，當著那幾個關鍵“演員”的面，用匕首“啪”地切開，辛辣的汁液瞬間涌出，刺激性的氣味彌漫開來。
他用手指沾了點汁液，作勢往自己眼角下方一抹。
“嘶……”一股辛辣感直沖鼻腔和眼睛，黃忠嗣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來，但眼圈已經紅了。
“看到了嗎？”
他指著自己發紅的眼睛，對那幾個目瞪口呆的“演員”說，“不用你們真哭！
等開演前，尤其是李順自刎那段，還有你們幾個‘死’的時候，就學我這樣，用蒜汁往眼角下方、鼻子下面輕輕一抹！
保管你們涕淚橫流，比真哭還真！表情痛苦一點，再配上點哼哼，效果就有了！記住，千萬別真抹進眼睛里！”
眾人恍然大悟，看著那筐蒜，又看看黃忠嗣發紅的眼圈，表情頓時輕松了不少。
原來旅帥有這等“妙招”！
這個簡單！比讓他們醞釀感情容易多了！
秦琮在一旁看得直咧嘴，低聲對黃忠嗣道：“你小子……鬼點子真多！這玩意兒真管用？”
“校尉放心，”黃忠嗣揉著發酸的眼睛，“糊弄……咳，應付眼前這場合，綽綽有余了。”
他心里默默補了一句：鮮于大帥想看的是“忠勇”，是“歸國”，是“袍澤情深”的戲碼，只要場面熱鬧、情緒到位，誰管你是真哭還是辣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