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忠嗣哥,你…你識字?!”
黃峒的聲音都在發顫,充滿了難以置信。
在這個時代,普通軍卒能認識自己名字已屬不易,能提筆寫字,并且寫得如此工整漂亮,簡直是鳳毛麟角!
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潰兵?
阿木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他來自嶺南,對文字更加敬畏,看向黃忠嗣的眼神瞬間充滿了高山仰止般的崇敬。
爨弘盛則若有所思,他原以為黃忠嗣只是機敏、冷靜、運氣好,如今看來,此子深藏不露,竟有如此文墨功夫!
黃忠嗣筆下不停,嘴角卻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心中暗笑:“傻眼了吧?
哥們兒好歹是當年的文科狀元,歷史系博士生,別的本事不敢說,這一手字,可是下了苦功臨過帖的!
顏筋柳骨不敢自夸,但在這軍營里,絕對是降維打擊!”
他寫的并非詩賦文章,而是他這半個月來反復構思的“治軍策”第一步——軍隊思想宣傳的初步綱要。
以及一個具體的執行方案:將他們的經歷改編成宣傳劇本!
木板上,炭筆繼續飛舞:
《征南后東歸記》劇本綱要
第一幕:洱水潰圍
第二幕:密林夜襲
第三幕:瀘水泣血
第四幕:嶲州歸旌
宣傳要點:
忠誠無畏:忠于大唐,不懼強敵,不避艱險。
主官擔當:秦校尉勇猛、明斷、護佑部屬。
袍澤情義:同生共死,不離不棄,急救互援。
智慧堅韌:黃忠嗣洞察、機變、學識,眾人堅韌不拔。
歸家榮耀:歷經萬難,終回唐土,不負軍人使命。
黃忠嗣寫得飛快,木炭字跡清晰有力,布局疏朗,雖然只是綱要,但情節脈絡、人物塑造、沖突點和要宣揚的精神內核已躍然板上。
黃峒三人已經完全看呆了。
他們湊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目光在木板和黃忠嗣沉靜的側臉之間來回逡巡。
黃峒忍不住發問:“忠嗣哥兒,你寫的是什么啊?給我們講講唄!”
“好,”他拿起一塊木板,指著最上面一行大字,朗聲道:“這寫的是《征南后東歸記》。”
他頓了頓,用最直白的話解釋,“就是要把我們這幫人,怎么從南詔那鬼地方一路殺回大唐的故事,編成話本!”
“啊?!”三人異口同聲,眼睛瞪得更圓了。
“編…編成話本?講我們?”黃峒指著自己的鼻子,又驚又喜,聲音都變調了,“我們也能當故事里的英雄?”
“沒錯,”黃忠嗣肯定地點頭,指著木板上的分幕提綱,“你們看這里:第一幕,寫洱水潰敗,校尉如何帶我們斷后,我如何提議向東走;
第二幕,寫那晚山洞遇襲,我如何在樹上放箭,后來丟了箭囊又如何近身搏殺,校尉如何像尊門神一樣堵在洞口,還有…范頭他們如何…”
說到犧牲的袍澤,他聲音低沉了些。
提到黎青李順等人的壯烈,爨弘盛和阿木的眼神也黯淡下來,帶著沉痛的敬意。
他環視三人,目光灼灼:“我寫這些,就是為了把它編成話本,排成小戲!
講給軍營里的兄弟們聽,講給成都城的百姓聽!
讓大家知道,我們大唐的兵,遭了多大的難,又是怎么憑著骨子里的忠義、勇氣和不放棄袍澤的心,一步步殺回來的!
要讓校尉的威名傳開,也要讓大家記住我們每一個人的血性和功勞!”
一番話,如同重錘敲在三人心上。
“好!太好了!”
黃峒激動得直拍大腿,“忠嗣哥!你…你真是神了!我…我雖然不認得這些字,但我認得咱的故事!
講!必須講出去!讓天下人都知道咱的事跡!”
“對!忠嗣哥!”阿木也激動起來,指著木板,“這上面有校尉,有你,有我們!還有其他兄弟!”
爨弘盛用力拍了拍黃忠嗣的肩膀,眼中充滿了復雜的光芒:“忠嗣,你有大才!此計…此計非比尋常!
這哪里是話本,這是…是凝聚軍心的利器!是揚我大唐軍威的戰鼓!
你只管寫!需要我做什么,刀山火海,絕無二話!”
“哈哈,自然,屆時我們肯定得演上第一場戲,你們可是現成的演員!”
“演員?什么演員?”黃峒一臉呆滯。
黃忠嗣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兩個時辰后,夜幕降臨!
秦琮的腳步帶著風沖進小院,臉上殘留著面見高官的緊張,卻也掩不住一絲振奮。
“校尉您回來啦!”黃忠嗣放下手中正在削制的木炭筆,迎了上去,“情況如何?節度使府如今是哪位相公主持?”
秦琮灌了口涼水,抹了把嘴,粗聲道:“是鮮于仲通,鮮于大帥!楊相公已急返長安了。”
他語氣里帶著對高官的敬畏,但也有一絲疏離。
黃忠嗣聞言,心中了然。
果然與歷史記載吻合!
楊國忠此番倉促回京,十有八九是去掩蓋南征慘敗的真相,甚至可能顛倒黑白,推卸責任。
鮮于仲通作為楊國忠的鐵桿心腹和此戰的實際指揮者之一,此刻留在成都主持大局,一方面要收拾爛攤子,另一方面也必然急于穩固自身地位,壓制軍中可能的不滿。
他心中對楊、鮮于二人不齒,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沉默地點點頭,眼神深邃。
“校尉,”黃忠嗣轉身,拿起那塊寫滿炭字的木板,雙手遞了過去,“這是卑職憑記憶寫下的我們一路東歸的經歷。卑職想著,這段經歷,或可……”
秦琮疑惑地接過木板,目光落在那些方正清晰、布局工整的炭字上時,瞳孔猛地一縮!
他霍然抬頭,死死盯著黃忠嗣,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
“你……你竟識得文字?還寫得這般工整漂亮?忠嗣,你……你既有此等文墨功夫,為何不去考取功名,博個前程,反倒來軍伍中受苦?!”
來了!黃忠嗣心中早有準備。他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赧然”和“感慨”,聲音低沉而“真誠”:
“校尉明鑒。卑職……確實識得一些字,這……這不過是胡亂涂抹,讓校尉見笑了。”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一種“樸實”的堅定,“參軍入伍,保家衛國,亦是男兒建功立業之路!卑職雖讀書不多,卻最敬佩那些提刀躍馬、血戰沙場的勇士!為大唐戍邊,卑職……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