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關羽挾大勝之威,猛攻樊城之時。
東吳建業
燭火搖曳,將孫權那張陰晴不定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呂蒙、陸遜、黃柄、甘寧、徐盛、程普、丁奉等江東核心將領分列兩側,目光都聚焦在中央巨大的荊州沙盤上。
呂蒙站在沙盤前,臉色因長期的憂思和一場“急病”(實為麻痹關羽的計謀)而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鷹。他用手指重重敲在代表南郡江陵的位置上,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主公,諸位!關羽水淹七軍,擒于禁,敗龐德,威震華夏!其勢如烈火烹油,已達鼎盛!”他話鋒一轉,手指猛地向東劃過長江,“然!物極必反!其主力盡陷襄樊泥潭,與曹仁、曹洪死磕!荊州腹地,由其糜芳、士仁這等庸碌無能之輩把守,兵力空虛,防備如同兒戲!此乃天賜我江東良機!”
他環視眾人,目光尤其在年輕的黃柄臉上停留了一瞬,后者眼中正燃燒著熾熱的戰意。“更可恨者!”呂蒙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關羽那廝,驕橫跋扈,前退主公結親之誼,現又竟敢擅自挪用我囤于湘關的軍糧!此乃撕毀盟約,赤裸裸的羞辱與掠奪!是可忍孰不可忍!”
孫權聽到“湘關軍糧”四字,眼皮猛地一跳,臉色更加陰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座席的扶手。魯肅臨終“孫劉聯盟,唇齒相依”的囑托言猶在耳,但眼前荊州的富庶和關羽的羞辱,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
“主公!”黃柄按捺不住,一步踏出,抱拳高聲道:“關羽欺人太甚!竊我糧秣,視我江東如無物!末將請命為先鋒,率一支精兵,星夜渡江,直取江陵!必生擒糜芳、士仁那兩條看門狗,獻于主公階下!”他年輕氣盛,只覺呂蒙之前的“詐病”太過憋屈,此刻熱血沸騰,只想立刻殺過江去。
老將程普皺了皺眉,沉聲道:“黃將軍勇武可嘉,然江防烽燧連綿,關羽雖驕,荊州水軍亦非擺設。強攻,恐損失慘重,且未必能速下堅城。”
“程老將軍所言甚是。”陸遜清朗的聲音響起,他緩步走到沙盤前,姿態從容,與黃柄的急切形成鮮明對比。“強攻乃下下之策。關羽雖驕,然其勇冠三軍,若聞后院起火,必不顧一切回師死戰。我軍縱得江陵,亦將面臨其雷霆之怒,勝負難料。且強攻必損我江東元氣,更坐實我背盟之名,予曹魏可乘之機。”
孫權看向陸遜:“伯言有何高見?”他對這個年輕的儒將,越發倚重。
陸遜微微一笑,手指在沙盤的長江水道上緩緩移動:“大都督‘詐病’之計,已使關羽麻痹,抽調荊州守軍增援襄樊。此乃第一步。”他手指點向沿江密布的烽火臺模型,“第二步,瞞天過海!我軍主力戰船,盡數偽裝成商船貨舸!所有士卒,脫下甲胄,換上白衣白幘,扮作商賈水手,藏兵于船艙之內!同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遣細作攜帶重金,賄賂沿江烽燧哨長、荊州水軍下層軍官,許以富貴前程,令其懈怠,甚至為我所用!使其對我‘商船’視若無睹!”
呂蒙接過話頭,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大軍晝伏夜行,偃旗息鼓,順流而下,直撲南郡!趁荊州守軍毫無防備,于黎明之前,精兵登陸,突襲江陵、公安!此乃雷霆一擊,務求在關羽反應過來之前,大局已定!此計,便名——‘白衣渡江’!”
“白衣渡江……”孫權喃喃重復,眼中的猶豫漸漸被貪婪和冒險的興奮取代。想象著精銳吳兵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毫無防備的江陵城下,兵不血刃拿下這座垂涎已久的重鎮,巨大的誘惑壓倒了一切。“好!好一個‘白衣渡江’!瞞天過海,出其不意!子明,此計大妙!”他猛地站起,拍板定論,“就依此計!呂蒙!”
“末將在!”呂蒙肅然躬身。
“命你總督此次‘白衣渡江’之役!陸遜、黃柄、甘寧、徐盛、程普、丁奉諸將,皆聽你調遣!務必給我,把荊州——奪回來!”孫權的語氣充滿了志在必得,魯肅的遺言已被徹底拋諸腦后。
“末將領命!”眾將齊聲應諾,殺氣騰騰。黃柄更是興奮地握緊了拳頭。
陸遜卻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主公,大都督。為策萬全,我軍主力登陸拿下江陵、公安后,需有一支偏師,迅速沿漢水西進,搶占夏口(今武漢漢口)要津!此地扼守漢水入江之咽喉,北可控襄樊側后,西可阻關羽歸路!若關羽聞訊倉促回援,我軍便可據夏口天險,以逸待勞!同時,亦可呼應北面曹魏援軍,對關羽形成東西夾擊之勢!”
呂蒙眼中精光一閃,贊許地看了陸遜一眼:“伯言思慮周詳!夏口,確為鎖喉之地!甘寧!”
“末將在!”甘寧抱拳出列。
“命你率本部錦帆精銳水軍,待主力登陸后,火速搶占夏口!務必守住此咽喉要道!”
“得令!”甘寧領命而去。
密議結束,眾將魚貫而出,各自準備。孫權看著沙盤上荊州那片廣袤的土地,眼中閃爍著志得意滿的光芒。他似乎已經看到,江東的旗幟插上江陵城頭,富庶的荊州納入囊中,他孫權,將成為真正的東南霸主!
數日后,月黑風高。
寬闊的長江江面上,不見往日戰船云集的景象。只有數十艘吃水頗深、掛著商號旗幡的“貨船”,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順流而下。船上不見甲胄,只有穿著白衣、看似尋常水手或商販的東吳精銳士卒,靜靜蟄伏在船艙內,刀出鞘,箭上弦,只待一聲令下。
船隊順利通過了荊州軍設在江邊的幾處烽燧。烽燧之上,守衛的荊州兵卒看著下面慢悠悠駛過的“商船”,聽著艙內隱約傳來的行酒令和骰子聲,再摸摸懷里沉甸甸的金餅子(呂蒙派人賄賂的),臉上露出貪婪而懈怠的笑容,根本無人升起示警的烽煙!
呂蒙一身白衣,卓立船頭,望著前方越來越近、燈火稀疏的荊州南郡江岸,嘴角勾起一絲志在必得的冷酷笑意。關羽,你的死期到了!荊州,該回家了!
船隊緩緩靠向一處僻靜的江灘。艙門無聲打開,一隊隊精銳吳兵如同貍貓般敏捷地躍下船,迅速在灘頭集結,刀鋒在月色下泛著幽冷的寒光。呂蒙按劍下船,踏上荊州松軟的土地,心中豪情萬丈,又想起周瑜當年去世對于荊州的執念,臉色難掩激動之色。他正要揮手,下令全軍撲向近在咫尺、毫無防備的江陵城——
“嗚——!!!”
一聲蒼涼、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如同九霄龍吟,陡然劃破死寂的夜空!這號角聲并非來自江陵城頭,而是從他們側后方,那片原本空無一物的江岸蘆葦蕩深處響起!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咚!咚!咚!如同悶雷炸響在每一個吳兵的心頭!
“什么聲音?!”
“敵襲?!”
“哪里來的敵人?!”
剛剛集結好的吳軍瞬間一陣騷動!呂蒙臉色劇變,猛地轉頭望向號角傳來的方向!
只見那片濃密的、在夜風中搖曳的蘆葦蕩,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猛然掀開!無數火把在同一時間驟然點亮!火光沖天,瞬間將漆黑的江岸照得亮如白晝!
火光映照下,一面面赤紅色的“趙”字大旗迎風獵獵作響!大旗之下,一員大將,白馬銀槍,身披亮銀鎖子甲,雖須發間顯銀色,但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銳利如電,氣勢淵渟岳峙!他身后,是如同潮水般涌出的、隊列森嚴、殺氣騰騰的精銳騎兵!那如林的矛戟,在火光照耀下閃爍著死亡的寒光!
“常山趙子龍在此!東吳鼠輩,安敢犯我疆土?!”趙云的聲音并不如何高亢,卻如同金鐵交鳴,蘊含著無匹的威嚴和力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驚駭欲絕的吳兵耳中!
神兵天降!
真正的神兵天降!
呂蒙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趙云?!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該在成都嗎?!這怎么可能?!他的“白衣渡江”,自以為天衣無縫,竟早已落入他人彀中?!
“放箭!”趙云手中亮銀槍向前一指,聲音冰冷如鐵。
嗡——!
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弓弦震響!無數燃燒著的火箭,如同漫天墜落的火流星,帶著凄厲的尖嘯,撕裂夜幕,朝著剛剛登岸、隊形散亂的吳軍先鋒當頭罩下!
“舉盾——!”呂蒙聲嘶力竭地狂吼,聲音都變了調。
然而,倉促之間,如何能擋?火箭落入人群,瞬間點燃了無數白衣!慘叫聲、哀嚎聲、戰馬的驚嘶聲、兵刃的碰撞聲,瞬間打破了江灘的寂靜!原本秩序井然的吳軍先鋒,頓時陷入一片火海與混亂!
“東吳鼠輩已潰不成軍!隨我——殺!”趙云一夾馬腹,那匹神駿的白龍駒長嘶一聲,化作一道銀色閃電,率先沖入混亂的吳軍陣中!亮銀槍化作一條咆哮的銀龍,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血肉橫飛!他身后的精騎如同鋼鐵洪流,狠狠撞入了吳軍的灘頭陣地!
這哪里是偷襲?這分明是自投羅網,一頭撞進了早已張開的死亡陷阱!
呂蒙看著在趙云槍下如同割草般倒下的精銳士卒,看著那面在火光中傲然挺立的“趙”字大旗,心如刀絞,目眥欲裂!他精心策劃的“白衣渡江”,他奪回荊州的宏圖偉業,竟在即將成功的最后一刻,被這神兵天降的常山趙子龍,無情地碾得粉碎!
“撤!快撤!上船!!”呂蒙再也顧不得什么奪城大計,聲嘶力竭地下令撤退。他必須保住有生力量!他狼狽地在親兵護衛下,跌跌撞撞地撲向還未離岸的船只。
黃柄揮舞著長刀,試圖組織抵抗,卻被趙云一槍震得虎口崩裂,兵器脫手!他驚駭地看著那如同戰神般不可阻擋的身影,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無力。陸遜則臉色蒼白,死死拉住還想拼命的黃柄:“黃將軍!事不可為!速退!”他望向趙云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忌憚。
江灘之上,已成修羅屠場。火光熊熊,映照著倉皇逃竄的白衣吳兵和如同虎入羊群般肆意沖殺的蜀漢鐵騎。趙云的白馬銀槍,在火光的映襯下,成了所有東吳將士心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當呂蒙帶著殘兵敗將,丟下無數尸體和燃燒的船只,狼狽不堪地撤回江東時,他永遠也想不到,遠在南中叢林的王尋,在收到諸葛亮傳回的“呂蒙敗退,子龍和云長無恙”的密報時,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對著北方成都的方向,深深一揖。
“幸不辱命,軍師……子龍將軍,風采依舊啊,不負當年長坂英雄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