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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故紙堆里的蛛絲馬跡

秋雨淅淅瀝瀝,敲打著瑞錦祥老廠區青灰色的瓦檐,順著銹蝕的水管淌下,在積水的洼地里砸出細密的漣漪。空氣里彌漫著濕冷的土腥氣和一種揮之不去的、如同霉菌般緩慢滋生的頹敗感。沈硯舟的辦公室窗戶蒙著一層水汽,模糊了外面破敗廠房的輪廓。桌上攤著助理小張剛送來的、關于王世昌的初步資料,紙張還帶著打印機的微熱。

資料很薄,卻透著刺骨的寒意。

王世昌,蘇城昌達貿易有限公司實際控制人。九十年代初靠小額借貸(實質是高利貸)和倒騰緊俏物資起家,手段狠辣,在蘇城灰色地帶頗有“名聲”。1994年前后,其業務范圍確實包括生絲、蠶繭等原料貿易,與瑞錦祥、明遠絲綢都有過交易往來。1994年底,顧明遠“以次充好”事件爆發、明遠絲綢破產后不久,王世昌低價收購了明遠絲綢位于城南的一塊位置極佳的地皮。隨后幾年,他迅速洗白上岸,成立房地產開發公司,憑借當年積累的原始資本和復雜的人脈,在蘇城地產界混得風生水起,如今已是本地頗有名氣、納稅大戶級別的“王董”。

“低價收購……地皮……”沈硯舟的手指重重敲在那行字上,指關節泛白。時間點卡得太精準了!就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禿鷲,精準地撲向垂死的獵物!父親日記里那個“眼神能吃人”的逼債者形象,瞬間與資料里這個“成功商人”的輪廓重疊,勾勒出一個冰冷而貪婪的陰影。

手機震動,是小張的加密電話。

“沈總,”小張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緊張,“聯系上了一個關鍵人物!當年倉庫保管員老陳頭的遺孀,阿炳婆!她就住在老廠區后面的巷子里!人……人有點糊涂了,但應該知道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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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婆的家,蜷縮在老廠區后面一片擁擠破敗的巷子深處。低矮的平房,墻皮剝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磚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的、混合著中藥味、陳舊家具和老人體味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光線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進些微天光。

一個干瘦佝僂的老婦人蜷在靠墻的藤椅里,滿頭稀疏的銀發,臉上刻滿了深深的溝壑,眼神渾濁而茫然。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褪色的藍布包袱,嘴里無意識地囁嚅著什么。

“阿炳婆?”小張小心翼翼地湊近,聲音放得很輕,“這是沈總,瑞錦祥的沈總,來看看您。”

“沈……沈總?”阿炳婆渾濁的眼珠遲鈍地轉動了一下,落在沈硯舟臉上,看了很久,似乎在費力地辨認。突然,她布滿老年斑的手猛地抓緊了懷里的包袱,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渾濁的眼里涌出大顆大顆的淚水,聲音嘶啞而破碎:“報應……報應來了……顧……顧家那丫頭……她……她回來討命了……那繭里的蟲……吃人啊!吃人啊!”她的反應,和看守倉庫的老孫頭如出一轍,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沈硯舟的心沉了下去。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阿炳婆,別怕。我們不討命,就想問問您,還記不記得九二年……九三年的時候,倉庫里進過一批很特別的繭?雙宮繭?”

“雙……雙宮繭?”阿炳婆重復著這個詞,眼神更加混亂,身體抖得更厲害,“好繭……金貴……值錢……國昌老板……他……他借了好多錢……好多錢……”她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摳著懷里的藍布包袱。

“那批繭后來怎么了?阿炳婆,您還記得嗎?”沈硯舟耐心地引導,心提到了嗓子眼。

“蟲……蟲……”阿炳婆的眼淚流得更兇,聲音充滿了恐懼,“好多蟲……黑壓壓的……從繭里鉆出來……咬……咬爛了……全爛了!臭……臭得熏死人!老陳……老陳他……他……”她猛地咳嗽起來,喘不上氣。

“老陳叔他怎么了?”小張趕緊追問。

阿炳婆咳得滿臉通紅,好半天才緩過勁,眼神更加渙散,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回憶旋渦:“……姓王的……那個姓王的……不是好東西!……他……他讓人抬來幾桶東西……綠油油的……說是……說是防蟲的好藥……噴……噴在倉庫角落……噴了好多……”她的手指在空中比劃著,帶著神經質的顫抖,“……那味兒……比蟲還嗆人!……老陳……老陳說不對……攔……攔不住……后來……后來繭就出事了……蟲……蟲就來了……”

姓王的!綠油油的藥水!防蟲劑?!

沈硯舟和小張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阿炳婆混亂的囈語,與父親日記里提到的“異味”、“化學味”以及“王老板”完全吻合!

“阿炳婆,那藥水,是王世昌親自送來的嗎?”沈硯舟急切地問。

“王……王世昌……對……就是他!……壞胚子!”阿炳婆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懼攫住,“……繭壞了……國昌老板……臉……臉都綠了……像死人……他……他去找姓王的……吵……吵得好兇……后來……后來就……”她的聲音低下去,眼神變得空洞,又陷入了喃喃自語的混沌狀態,“……報應……報應啊……老陳……他死得早……都是……都是那藥……熏的……熏壞的……”

線索清晰了!王世昌以“防蛀”為名送來的藥水!父親在出事后去找王世昌激烈爭吵!然后,災難就嫁禍到了顧明遠頭上!沈硯舟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絕不是意外!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毒局!王世昌,就是那個躲在暗處、操控一切的毒蜘蛛!

“小張,”沈硯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立刻想辦法,找到當年可能接觸過那種‘防蛀劑’的工人,或者……找到那藥桶!哪怕是一個碎片!必須拿到殘留物樣本!”這是最直接的物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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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蘇城CBD,“云織造”總部頂層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天際線,陽光透過玻璃,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室內設計現代而冷峻,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雪松香氛。顧晚晴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背對著光,面容隱在些許陰影里,更顯得輪廓分明,眼神銳利如刀。她面前的大屏幕上,正顯示著瑞錦祥被法院查封倉庫的新聞照片,以及網絡上洶涌的負面輿情。

助理林薇站在桌前,語速飛快地匯報:“顧總,輿論已經完全按照我們的預期發酵。瑞錦祥的線上旗艦店評分跌至谷底,所有分銷渠道全部切斷。銀行方面確認,已經凍結了他們的主要賬戶。另外,我們接觸的幾位瑞錦祥的老師傅,雖然對老廠有感情,但……在現實的沖擊和我們的誠意下,有兩位已經明確表示愿意考慮跳槽,特別是負責傳統花本設計的李師傅。”

顧晚晴面無表情,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而冰冷的輕響。“很好。李師傅是關鍵,盯緊。待遇可以再提三成。”她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的生意,“沈硯舟那邊有什么動靜?”

“他最近行蹤很隱蔽,”林薇調出幾張模糊的監控截圖,畫面里是沈硯舟的車駛入老廠區后面破敗的巷子,“似乎在接觸一些老工人,尤其是當年倉庫相關的人員。另外,他委托了一家保密級別很高的第三方檢測機構,送檢的樣本來源不明,但簽收單上的聯系人署名……是‘昌達’舊部的一個邊緣人物。”

“昌達?王世昌?”顧晚晴敲擊桌面的手指猛地頓住,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鷹隼。王世昌……這個她調查父親舊事時同樣繞不開的名字!沈硯舟也在查他?他想干什么?推卸責任?

一絲冰冷的嘲諷浮上顧晚晴的嘴角。沈國昌的兒子,果然也只會走他父親的老路,試圖找一個替罪羊嗎?

“繼續盯緊他。特別是他和王世昌那邊任何可能的接觸。”顧晚晴冷冷吩咐,“另外,我要王世昌1994年前后,所有與絲綢原料、特別是與雙宮繭相關的交易記錄,包括資金流向、倉儲物流,越詳細越好!動用所有能用的關系,不惜代價!”她要知道,這只貪婪的禿鷲,當年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沈硯舟想用王世昌來攪渾水,她不介意把水攪得更渾,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林薇領命而去。辦公室重新恢復了寂靜。顧晚晴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陽光燦爛。但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復仇的快感如同短暫的電流,瞬間即逝,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空洞和疲憊。

她抬手,指尖無意識地撫摸著冰涼的玻璃。玻璃的倒影里,映出她冷漠而精致的臉龐,也映出窗外遙遠的天際線。恍惚間,那張泛黃的舊照片似乎又浮現在眼前——兩個年輕男人在織機前,笑得那么燦爛,那么毫無保留。

“爸……”一個極其輕微、帶著無盡痛楚和迷茫的聲音,從她緊抿的唇間逸出,瞬間消散在寂靜而冰冷的空氣里。為什么……為什么要把那張照片給他?是想讓他看清他父親的真面目?還是……內心深處某個角落,也藏著一點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對那段被徹底玷污的兄弟情誼的……一絲微弱的、可悲的求證?

她猛地閉上眼,將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再睜開時,只剩下熟悉的冰冷和堅硬。無論真相如何,沈國昌背叛了父親,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瑞錦祥,必須為父親的冤死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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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瑞錦祥老宅。

沈國昌的臥室里只開著一盞昏黃的壁燈,光線暗淡。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中藥味和一種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敗氣息。沈國昌躺在寬大的雕花木床上,深陷在厚厚的被褥里,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微弱,顯然并未安穩入睡。

沈硯舟輕輕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碗溫熱的參湯。看著父親枯槁衰敗的模樣,他心中五味雜陳,憤怒、失望、憐憫、還有那沉重的、壓得他喘不過氣的責任。

“爸,喝點湯吧。”他坐在床邊,輕聲喚道。

沈國昌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聚焦在兒子臉上,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隔著一層濃霧。他嘴唇囁嚅著,發出意義不明的氣音。

沈硯舟舀起一勺參湯,小心地喂到他嘴邊。沈國昌機械地吞咽著,目光卻依舊渙散地望著天花板。喂了幾口,沈硯舟放下碗,看著父親,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開口:“爸,王世昌……當年送來的那批‘防蛀劑’,到底是什么東西?”

“王……世昌……”這個名字如同一個開關,瞬間刺穿了沈國昌眼中的濃霧!他的身體猛地一顫,渾濁的眼珠里爆發出極其強烈的恐懼和一種刻骨的恨意!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抓住沈硯舟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毒……毒藥!……他……他是魔鬼!……魔鬼!”沈國昌的聲音嘶啞尖利,充滿了巨大的驚駭,整個人如同受驚的野獸般劇烈掙扎起來,“……綠……綠油油的……桶……那味兒……燒……燒喉嚨!……他騙我!……他說……防蟲……最好的……他……他害我!……害了阿遠!……害了瑞錦祥!……”他的呼吸變得極其急促,胸口劇烈起伏,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眼神狂亂而絕望。

“爸!爸!別激動!”沈硯舟連忙按住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繭……全爛了……臭……臭氣……熏天……債……債主……堵門……刀……刀架在脖子上……”沈國昌死死抓著兒子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地嘶喊著,淚水混濁地涌出,“……他……他逼我!……王世昌……他逼我!……他說……只有……只有阿遠……能扛……阿遠……他……他廠子小……沒……沒欠那么多……他……他認了……就……就沒事了……他……他騙我!……他騙我啊!……”

沈國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悔恨和控訴,隨即又猛地低下去,變成絕望的嗚咽:“……阿遠……我的兄弟……我……我對不住你……對不住……我……我不是人……不是人……”他松開沈硯舟的手,枯瘦的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痛苦地撕扯著,整個人蜷縮起來,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崩潰狀態。

沈硯舟渾身冰冷,僵在原地。父親混亂的囈語,如同破碎的鏡片,卻清晰地拼湊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王世昌送來了有毒的“防蛀劑”,導致了雙宮繭的毀滅!然后,這個魔鬼利用父親走投無路的絕望,威逼利誘,讓父親將禍水引向了顧明遠!而顧明遠……竟然真的認了?!為了什么?為了保護沈國昌和瑞錦祥?!

巨大的沖擊讓沈硯舟幾乎無法思考。他看著床上那個被痛苦和悔恨徹底吞噬的老人,那個他曾經敬畏、如今卻感到無比陌生和悲哀的父親。父親是懦夫,是背叛者,但同時也是……被王世昌操控、被逼到懸崖邊的犧牲品?

就在這時,沈硯舟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是小張發來的加密信息:

“沈總!重大進展!找到一個當年在昌達倉庫做臨時工的老頭!他偷偷藏了小半桶當年沒用完的‘防蛀劑’,當廢品藏了二十年!已經拿到樣本!正在緊急送往檢測機構!另外,他提到一個關鍵細節:當年送藥去瑞錦祥倉庫的車,是王世昌一個叫‘疤臉強’的親信押送的!這人現在還在王世昌手下,管著幾個地下賭場!”

沈硯舟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劇烈地跳動起來!樣本!人證!王世昌這條毒蛇的七寸,似乎就要被抓住了!

然而,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王世昌在蘇城盤踞多年,根深蒂固,耳目眾多。他和顧晚晴如此大動作的調查……真的能瞞過那條毒蛇嗎?

他下意識地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的窗簾一角,警惕地望向老宅外面被路燈暈染的昏暗街道。一輛黑色的、沒有懸掛牌照的轎車,靜靜地停在馬路對面的梧桐樹陰影下,像一個蟄伏的幽靈,車窗緊閉,看不清里面。

沈硯舟的瞳孔驟然收縮。脊背上瞬間爬滿了冰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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